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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境的烽烟与军需转运的喧嚣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着昭明王朝的神经之时,一场无声的、却更为致命的劫难,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王朝温暖的南方腹地,悄然亮出了獠牙。

初夏本该是云梦泽最美的时节。浩渺的烟波,接天的莲叶,星罗棋布的渔村,处处应是生机勃勃。然而,去年连绵月余的暴雨,如同天河的堤坝溃决,疯狂地倾泻在这片低洼之地。江河暴涨,冲破堤岸,浑浊的洪水如同贪婪的巨兽,吞噬了良田、房屋、牲畜,也带来了无尽的淤泥与污秽。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是千里泽国,遍地狼藉。被浸泡得发胀的土地在烈日下蒸腾着湿热的水汽,污浊的水洼成了蚊蝇的天堂,腐烂的动物尸体和来不及清理的人畜排泄物在闷热潮湿中加速腐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瘟疫的温床,已然形成。

起初,只是几个靠近水洼、卫生最差的村落,零星有人开始上吐下泻。人们只当是吃了不洁之物,或是中了些暑气。然而,病势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患者先是剧烈的腹痛,紧接着便是难以遏制的呕吐与喷射状的水泻,排泄物迅速从黄浊转为米泔水样。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迅速缠上病体,将人烧得神志模糊。更可怕的是,剧烈的失水让患者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弹性,声音嘶哑,四肢冰冷抽搐,往往在极度痛苦中,于短短数日之内便油尽灯枯,衰竭而亡!

“湿热瘟!”

这个带着死亡气息的名字,如同瘟疫本身,在惊惶失措的灾民间飞速传播。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云梦泽!一人染病,全家难逃!一村有疫,邻村遭殃!恐惧驱使着人们盲目奔逃,又将疫病的种子撒向更远的地方。昔日鱼米之乡的富庶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十室九空、哀鸿遍野。道路旁、田埂边,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肿胀发黑,蝇蛆丛生。侥幸未染病的灾民,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在废墟和污秽中绝望地翻找着一点点可以果腹的东西。地方官府有限的医者和药材面对这汹涌的疫情,如同杯水车薪,很快被淹没。绝望的哭嚎、垂死的呻吟、焚尸的焦臭……各种声音和气味混合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亡之网,笼罩在云梦泽上空。

“陛下!云梦泽疫情十万火急!湿热瘟横行,染者十死七八!灾民流离,死者枕藉!地方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言称若无朝廷强援,恐…恐酿成千里无人烟的绝户惨剧啊!”金銮殿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涕泪俱下,声音颤抖着奏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朝臣心上。

刚刚被北境战事绷紧神经的昭明帝,闻此噩耗,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水患之后继以大疫!这是天要亡我昭明子民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针落可闻。恐慌、绝望、束手无策的情绪弥漫开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投向了立于文官前列,那个一身靛青官袍、身形清癯的身影——济世侯,林仁心。

林仁心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的一叶孤舟。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云梦泽的惨状,通过各地医官和“人”字部暗桩的密报,早已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中。那千里哀鸿,那垂死的孩童,那绝望的母亲……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身为医者,悬壶济世是他的天职;身为太医院院正,护佑黎民是他的责任;身为林家子弟,临危受命是他的血脉!

他感受到那无数道期盼、甚至带着绝望恳求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犹豫,没有权衡。他一步踏出班列,动作沉稳而坚定,对着御座之上的昭明帝,深深一揖到底,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带着磐石般的重量,响彻死寂的大殿:

“陛下,臣林仁心,请旨前往云梦泽,主持防疫救灾事宜!”

“爱卿!”昭明帝看着林仁心那单薄却挺直如竹的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感动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此去,九死一生!“此去凶险万分!疫疠猛于虎!朕…朕准你所请!赐你尚方宝剑!云梦泽周边三州所有官吏、驻军、医署、药行,皆听你调遣!需要什么,朝廷倾尽全力支持!只求爱卿…务必珍重!”

“谢陛下隆恩!”林仁心再拜,直起身,目光澄澈而锐利,没有丝毫对死亡的畏惧,只有医者的专注与急切,“臣只需三样:人、药、粮!”

“请陛下即刻下旨,调集太医院所有精通疫病防治、有胆识有经验的御医及得力学徒,不少于五十人,随臣即刻出发!”

“请陛下诏令天下药商,尤其是江南、蜀中等地大药行,将库存的黄连、黄芩、葛根、藿香、苍术、厚朴、滑石粉、生甘草等对症清热燥湿、解毒止痢之药材,不计成本,火速运往云梦泽!沿途关卡,凭太医院印信及圣旨,一律放行!”

“请陛下严令户部及云梦泽周边州府,即刻开南方官仓、义仓!赈济灾民,设立隔离营!首要保证未染病者有口粮果腹,方有体力抵抗病邪!同时,调集大量生石灰、烈酒、艾草、苍术等消毒防疫之物!”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展现出面对大疫时绝对的冷静与专业。

“准!朕即刻下旨!着户部、兵部、太医院全力配合济世侯!”昭明帝再无半分犹豫。

林仁心领旨,甚至没有回府告别妻儿。只在宫门外,匆匆写下一封简短的家书,托内侍送回府中。信中只有寥寥数语:“疫起云梦,十万火急,为夫奉命前往。家中诸事,夫人多劳。勿念,珍重。” 随即,他便带着太医院紧急集结的三十余名御医和二十名精干学徒,以及内库调拨的第一批珍贵药材,在三百御林军精锐的护送下,登上特制的、包裹严实的马车,星夜兼程,奔赴那片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土地。

**云梦泽·望湖县隔离大营**

踏入云梦泽地界,空气便陡然变得粘稠而沉重。不再是水乡泽国的湿润清新,而是腐烂的淤泥气息、尸体高度腐败的恶臭、焚烧尸骨的焦糊味、以及浓烈药味也无法掩盖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那股甜腻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直冲脑髓的怪味。马蹄踏过泥泞的道路,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泥浆都带着不祥的灰黑色。

望湖县,本是云梦泽畔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如今,城墙残破,城门半塌。城外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一片巨大的、简陋到令人心酸的营区——这便是林仁心设立的集中隔离大营。营区内,密密麻麻排列着低矮的芦席棚子,里面挤满了呻吟翻滚、气息奄奄的病人。蝇虫如同乌云般在营地上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排泄物的秽气、呕吐物的酸腐气、伤口溃烂的脓血腥气,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营区边缘,几处巨大的火堆日夜不熄,浓烟滚滚,那是焚烧尸体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死亡气息,浓得化不开。

营区内,人手严重不足。仅有的地方医官和招募来的民间郎中,早已疲惫不堪,个个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身上的粗布衣衫沾满了污秽和药渍。他们机械地穿梭在病患之间,喂药、施针、清理秽物,动作因过度劳累而显得迟钝麻木。面对汹涌的病潮和不断倒下的生命,许多人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林仁心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绝望的灾民们,早已麻木。但当那面代表着朝廷钦差和太医院院正的杏黄旗,以及那柄象征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被高高举起时,混乱的营区终于有了一丝异动。

林仁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他甚至连官袍都未换,只套上了一件特制的、浸过药汁的粗布罩衣,戴上了口罩(一种用多层细棉布夹裹药粉制成的简易防护)。他站在营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台上,目光扫过下方如同地狱的景象,眼神沉静如水,只有深处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本官林仁心,奉旨节制云梦泽三州防疫事宜!”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安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还能听到声音的人耳中,“自即刻起,所有人等,听我号令!”

“第一!划分区域!”林仁心手中令旗一指,斩钉截铁,“以此沟为界,东为‘疫区’,所有已染病者,全部迁入!西为‘隔离区’,凡与病患有密切接触者,迁入观察!南为‘洁净区’,未染病者及医者、杂役居住!各区之间,挖掘深沟,撒布厚厚生石灰!严禁人员随意跨越!违令者,无论何人,立斩!” 尚方宝剑的寒光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烁,带着森然的杀气。地方官吏和驻军校尉心中一凛,再无半分懈怠,立刻带人执行。混乱的营地,第一次有了清晰的界限和秩序。

“第二!清理污秽,焚尸消毒!”林仁心指向营区边缘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所有秽物,深埋!所有尸体,无论身份,即刻淋洒烈酒、覆盖生石灰,送入焚化坑火化!营区内所有地面、棚舍,每日三次,泼洒石灰水、熬煮的苍术艾草水!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所有入口之物,必须洁净!发现死水洼,立刻填埋或投药!” 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好的民夫和兵丁立刻行动起来,焚烧尸体的浓烟更加猛烈。

“第三!集中诊治,统一用药!”林仁心走下土台,径直走向最大的一个病患芦棚。浓烈的秽气扑面而来,他眉头都未皱一下。他蹲下身,亲自为一个脱水严重、已经陷入昏迷的孩童诊脉。手指搭上那滚烫而枯瘦的手腕,感受着微弱而混乱的脉象。翻开眼睑,查看舌苔。动作专业而迅速。随即,他走到棚外临时搭起的药案前,提笔蘸墨,在粗糙的麻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此疫,乃天行湿热疫毒,蕴结中焦,下迫大肠,气津两伤!治当清热化湿,解毒辟秽,益气生津,急固其脱!” 他一边书写,一边对围拢过来的御医和地方医官清晰讲解,“主方:葛根芩连汤合五苓散加减!葛根、黄芩、黄连、炙甘草、茯苓、猪苓、泽泻、白术、肉桂…此为基本方!高热神昏者,加安宫牛黄丸;呕吐剧烈者,加姜汁半夏、竹茹;泻下无度、四肢厥冷、脉微欲绝者,急用独参汤或参附汤回阳救逆!药量,视病情轻重缓急而定,不可拘泥!所有方剂,由我审定后,统一熬制大锅汤药,按病情轻重分发!”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条理分明,将复杂的疫情和治法剖析得清清楚楚。原本茫然而绝望的医者们,眼中渐渐有了光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明灯。他们迅速抄录药方,分头准备药材,架起大锅,开始熬制那救命的汤药。苦涩却带着生机的药香,第一次在这死亡营地里弥漫开来。

林仁心并未停歇。他注意到许多重症患者因剧烈呕吐腹泻,严重脱水,单纯服药难以吸收,往往在药物起效前便已衰竭而死。“取干净陶罐!盛煮沸放凉的淡盐水!寻中空芦苇杆!”他立刻下令,发明了简易的“盐水补液法”。用芦苇杆做导管,将温热的淡盐水缓缓滴入患者口中,甚至尝试从肛门灌入。这看似简陋的方法,竟奇迹般地吊住了许多濒死者的性命,为他们争取到了药物起效的时间!

然而,疫情的顽固远超想象。药材消耗的速度快得惊人,不断有医者因过度劳累而倒下,甚至有人不幸感染。看着一个个生命在眼前消逝,看着疲惫不堪却咬牙坚持的同僚,林仁心如刀绞,却从未流露半分沮丧。他如同定海神针,日夜穿梭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营帐之间。白天,他亲自诊治病患,调整药方,指导医者;夜晚,他伏在简陋的桌案前,借着昏暗的油灯,翻阅古籍,结合白天的观察,苦苦思索着更有效的治疗方案,并亲自撰写通俗易懂的《防疫十则》,由识字的衙役和书院学生在灾民中反复宣讲。

一日,他在为一个年仅五六岁、因剧烈呕吐腹泻已陷入半昏迷的男童施针。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小小的身体因高热和脱水而不停抽搐。林仁心全神贯注,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就在他捻动针尾,试图激发孩子体内最后一丝生机的瞬间,那孩子突然身体剧烈痉挛,“哇”地一声,一大口混杂着胃液和未消化食物残渣的秽物,猛地喷溅出来,正正地喷了林仁心满头满脸!浓烈的酸腐恶臭瞬间弥漫。

“侯爷!”旁边的学徒惊恐万分,失声尖叫,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拉林仁心离开。

林仁心的动作只是微微一滞。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平静地抬起袖子,抹去糊住眼睛的污秽,露出那双依旧沉静专注的眼眸。他阻止了学徒的拉扯,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慌什么。病气不侵仁心。无妨。” 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专注地捻动银针,直到那孩子抽搐渐平,呼吸稍微平稳一些。他才直起身,对吓得呆住的学徒吩咐道:“去打盆清水来,再拿套干净罩衣。这孩子,继续用盐水补液,葛根芩连汤加姜汁竹茹,少量频服。”

这一幕,被附近许多灾民和医者看在眼里。震撼,如同无声的涟漪,在绝望的营地中扩散开来。济世侯,当朝侯爷,太医院院正,竟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垂死孩童,甘受如此污秽!那份视病患如亲人的仁心,那份置生死于度外的担当,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侯爷…活菩萨啊!”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跟着侯爷!我们有救了!”年轻的医者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清理秽物!洒药!烧水!”民夫们自发地更加卖力。

在林仁心以身作则、呕心沥血的感召下,疲惫绝望的医者和灾民们,重新凝聚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朝廷调配的药材和粮食,在清风镖局“人”字部沿途义助队的拼死护送下,源源不断地运抵(其中很大一部分由燕子李协调的隐秘路线避开混乱区域)。严格的隔离措施开始显现效果,新增病例的增长速度明显放缓。大锅的汤药日夜不停地熬煮分发,越来越多的轻症患者开始好转,部分重症患者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营地里开始有了微弱的交谈声,甚至偶尔能听到孩童退烧后虚弱的哭声——那是生命复苏的声音!

这场与瘟神的惨烈赛跑,林仁心用他的仁心仁术,用他的智慧与坚守,硬生生地将云梦泽从地狱的边缘,一寸寸地拉了回来。济世侯之名,不再仅仅是尊贵的爵位,而是在无数幸存者含着热泪的感激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被发自肺腑地传颂。然而,望着营区深处依旧被病魔折磨的身影,林仁心紧锁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知道,这场渡劫,远未结束。湿热的瘴疠之气如同附骨之疽,仍在暗处潜伏,随时可能反扑。而更遥远的北方,战火正炽;阴险的玄阴教,亦在黑暗中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