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冥王府，那卷明黄的圣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更烫得他心胆俱裂。他无法想象，陛下听到冥王那般大逆不道、近乎撕破脸的拒旨之言后，会是何等的雷霆震怒。自己的差事办砸了，等待他的，恐怕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冥王府那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彻底关在了门外。
王府内，随着宣旨太监的仓皇离去，并未恢复往日的沉寂，反而弥漫开一种更加紧绷、更加山雨欲来的气氛。下人们虽然依旧沉默做事，但眼神交换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和担忧。王爷抗旨了！这可是泼天的大罪！王府的天，是不是真的要变了？
李晚晴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南宫陌冷硬的背影，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复。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步走了进去，反手轻轻掩上了房门，将那外界窥探的可能和令人不安的空气稍稍隔绝。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南宫陌依旧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雕像。只有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方才那场短暂交锋下的惊心动魄和汹涌暗流。
李晚晴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她默默地走到一旁的小几边，提起温着的茶壶，斟了一杯热茶。茶水注入白瓷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端着茶杯，走到南宫陌身侧，轻轻将茶杯放在他手边的书案上。
“殿下，喝口热茶吧。”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全因恐惧，更多是源于对眼前这个男人处境的深切忧虑。
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模糊了舆图上冰冷的线条。
南宫陌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从极深的思虑中拉了回来。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了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上，又缓缓抬起，看向身旁的李晚晴。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真切的担忧，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纯粹的、为他处境的焦虑。这种目光，与他方才面对的那位代表着皇权、充满算计和恶意的太监，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
他周身那冰封般的冷冽气息，似乎不易察觉地融化了一丝。他没有去端那杯茶，而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舆图上北境那片广袤而如今已烽烟四起的土地。
“你看这里，”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面对高贤时的尖锐嘲讽，多了一丝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玉门、雁回失守，并非偶然。赵括虽非绝世名将，但也算沉稳，玉门关城高墙厚，粮草充足，纵有二十万敌军，坚守一月绝非难事。”
李晚晴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她对军事并不精通，但也能看懂那地图上标注的关隘和城池。
“殿下的意思是……其中有诈？”
“内奸，或是更高层面的纵容。”南宫陌的指尖重重地点在玉门关的位置，声音森寒，“溃败得太快，太彻底。像是有人……故意撕开了这道口子，放戎族铁骑长驱直入。”
李晚晴倒吸一口凉气，心脏骤缩。内奸？更高层面的纵容？难道……难道是陛下？！为了除掉冥王，不惜引狼入室，以国土和百姓为诱饵？！这个念头太过骇人听闻，让她浑身发冷。
“再看雁回镇，”南宫陌的指尖向西移动，“此地地形特殊，两山夹一谷，易守难攻。副将刘昆出身将门，熟知此地地形，即便救援玉门不及，据险而守，拖延敌军步伐应能做到。却一触即溃，重伤退守三百里……”
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剖析和冰冷的杀意。
“这意味着，戎族进军的速度和势头，远超朝廷预预估，也远超北境守军的能力范围。兀术……这次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
李晚晴听着他冷静到残酷的分析，仿佛看到了北境烽火连天、尸横遍野的惨状，脸色更加苍白。她终于明白，为何那道圣旨如此急迫，又包藏如此祸心。皇帝并非不知北境危局，而是深知其危，却想借此机会，将最大的威胁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陛下给您的八万兵马……”她的声音干涩。
“送死之师。”南宫陌直言不讳，语气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漠然，“京畿大营的三万，看似精锐，实则早已被掏空，多是关系户和老爷兵，不堪大用。陇右、河东的五万，两地连年灾荒，兵备废弛，能凑出两万可战之兵已是极限，且粮草绝对无法及时供应。用这样一支队伍，去迎战兀术士气正盛、如狼似虎的二十万铁骑……”
他顿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看向李晚晴：“即便是我，胜算也不足一成。最终结果，大概率是战死沙场，最好的情况，也是拼光最后一人，侥幸惨胜，然后……被早已等候一旁的监军，以损耗国力、作战不利之罪，就地擒杀。”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入李晚晴的心脏。她终于完全明白了这看似荣光的人命之下，隐藏着怎样恶毒致命的杀机！那不是机会，那是通往地狱的催命符！
“那……您拒绝旨意……”她急切道，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抗旨是死罪，不抗旨亦是死路，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拒绝，是唯一能暂时撕破他伪装的途径。”南宫陌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猛兽在蛰伏中计算着出击的时机，“他想要名声，想要史书工笔说他仁至义尽，是本王桀骜不驯、不顾大局。本王便让他知道，他的算计，我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陛下他……之后会如何？”李晚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皇帝被如此直接地驳了面子，阴谋被揭穿，岂会善罢甘休？
“他会暴怒。”南宫陌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给本王施压，甚至不惜以抗旨之罪相逼。但他……不敢真的立刻动手。”
“为何？”
“因为民意。”南宫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皇城的方向，“昨日朝堂之争，今日市井流言，都在呼吁本王出征。此刻若以抗旨罪严惩本王，天下人会如何看他？那些尚且忠于皇室、却也对北境危局忧心忡忡的臣子会如何想？他还要脸面，还要维持他‘仁君’的假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更重要的是，北境的烂摊子，总要有人去收拾。他手中……无牌可打。除了本王，他找不到第二个有能力、也有可能稳住北境局势的人。哪怕，只是可能。”
李晚晴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只是一个被毁容、被闲置、性情阴鸷的失势皇子。在那冰冷的面具之下，隐藏的是对政局敏锐到可怕的洞察力，和对人心、对时局精准的拿捏。
他看似冲动的拒旨，实则是在绝境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和反击的空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用上了“我们”这个词，仿佛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与他捆绑在了一起。
南宫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北境舆图上，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跳动。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
“等？”
“等北境最新的战报。等戎族下一步的动向。等朝堂上那些还心存社稷的老臣继续施压。等皇兄……不得不拿出更多的‘诚意’。”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也在等……我们自己的准备。”
他的话音落下，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却与之前高贤在时那剑拔弩张的死寂不同，也与李晚晴刚进来时那充满担忧的凝滞不同。这是一种充满了暗流涌动、蓄势待发的寂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极致的压抑和沉默。
李晚晴不再说话。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舆图上的南宫陌。他微微蹙着眉，指尖偶尔在某处关隘或河流上划过，陷入沉思。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黄昏将至。
王府内点起了灯火，光线透过窗纸，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和那幅巨大的舆图上，仿佛他们也成了这盘巨大棋局中的一部分。
李晚晴的心，依旧高悬着。她知道，等待的过程同样充满危险，皇帝的怒火不知何时就会以另一种方式降临。
但看着南宫陌那沉静而专注的侧影，一种奇异的、此前从未有过的信心，竟悄悄在她心底萌芽。
或许……他真的能在这看似必死的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有规律的叩门声。
管家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影’回来了。”
南宫陌猛然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
“进来。”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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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留白：
· “影”是谁？是南宫陌麾下的秘密力量吗？他\/她带来了什么关于北境或朝堂的最新消息？
· 这消息是吉是凶？是会加剧当前的危机，还是带来一丝转机？
· 南宫陌所谓的“自己的准备”究竟指的是什么？他暗中还掌握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 皇帝那边的暴怒将会以何种形式爆发？新的压力是否会立刻降临冥王府？
· 李晚晴在这场越来越深的旋涡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她能否为南宫陌提供除了担忧以外的实际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