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陌离开王府后,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潮湿的雾气,更加浓郁地弥漫在冥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往日里虽显冷清,却自有一种沉静秩序,而此刻,这份秩序之下,暗流汹涌。
李晚晴再无睡意。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衫,目光怔怔地望向窗外。庭院中,那些她亲手栽种、好不容易才焕发出些许生机的花草,在渐亮的晨光中舒展着叶片,却无法抚平她心头越拧越紧的焦虑。
陛下急召……边境战事……冥王……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张令人不安的网。她想起近日府中出入的陌生面孔似乎多了些,虽极力掩饰行踪,但那种肃杀紧迫的气息却难以完全掩盖。她想起凌峰等贴身侍卫日渐凝重的脸色,想起偶尔听到的、下人们压低声音的零星交谈,那些话语总是戛然而止,在她出现时便化作恭敬的沉默。
还有南宫陌。他近几日似乎更加沉默,书房灯火常常彻夜通明。他看她时,眼神深处除了日渐熟悉的温和,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决绝与沉重。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过她的心口,让她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并非懵懂无知的深闺女子,替嫁入府这大半年的经历,早已让她看清了这繁华京都下的暗流与凶险。皇帝对冥王的忌惮与打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这一次的急召,真的只是普通的军务商议吗?
她坐立难安,终是起身,简单梳洗后,便走出了寝殿。她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稍稍转移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
她先是去了小厨房。厨娘们正在准备早膳,见到她来,纷纷行礼。李晚晴挽起袖子,轻声说:“我来看看给殿下准备的参汤。”她亲自查看了炖盅的火候,又添了一小撮她特意调配的、有宁神益气功效的草药粉末。动作细致,仿佛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担忧,都倾注在这细微的照料之中。
端着参汤走向书房的路上,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敏锐的感官捕捉着周遭的一切。
回廊拐角处,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正凑在一起低语,声音细若蚊蚋,却恰好飘入李晚晴耳中。
“……听说了吗?北方打得好凶,死了好多人……”
“可不是,早上宫里来人的架势吓死人了,肯定没好事……”
“唉,这要是……咱们王府会不会……”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两个丫鬟看到李晚晴的身影,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低下头,噤若寒蝉。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端着参茶继续前行。指尖触及温热的盅壁,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凉。
越靠近书房,那种肃穆压抑的气氛就越发明显。侍卫的人数似乎增加了,个个面色凝肃,手按佩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到她,侍卫们恭敬行礼,却带着一种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她走到书房门口,恰好听到里面传来极低的、压抑着激动情绪的男声——是侍卫长凌峰。似乎是在陈述着什么,语气焦灼。
“……陛下此举,乃是绝杀!您……您可否称病?或是……”
她的脚步瞬间顿住,呼吸一滞。绝杀?称病?
虽然听不真切全部,但这只言片语已足够印证她最坏的猜想。皇帝召见,果然是一场鸿门宴!他们正在商议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停留,生怕被里面的人察觉。正心慌意乱间,一名侍女恰好经过,她连忙稳住心神,将参茶交给侍女,低声吩咐了一句:“若王爷得空,便送进去吧。”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区域,心口怦怦直跳,手脚一片冰凉。
她没有回寝殿,而是下意识地走向了她平日打理药草的小院。那里有她熟悉的药香,有她亲手照料的生命,或许能让她获得片刻的宁静。
小院里,几种常用的草药长势正好,散发着淡淡的清苦气息。她拿起小锄,无意识地松着土,试图让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然而,那些听到的碎片信息,却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拼凑、放大。
边境危急……陛下急召……绝杀……称病……
一个清晰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皇帝是要借此机会,将南宫陌派往边境送死!
兵力?粮草?援军?以皇帝对冥王的忌惮,怎么可能给予足够的支持?只怕等待他的,是孤立无援、缺粮少械的绝境!
想到他可能要踏上那样一条死路,李晚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慌忙扶住一旁的花架才稳住身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大半年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初嫁时的恐惧与试探;
他面具下偶尔流露的脆弱与伤痕;
深夜书房里无声的陪伴;
花园中逐渐滋生的默契与温情;
他笨拙却真切的维护与关怀;
还有昨夜……他温热的手掌和那句低沉的“无事”……
不知不觉间,这个外表冷酷、被世人畏惧称为“冥王”的男人,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依靠和……牵挂。
可现在,有人要将他从她身边夺走,要用最冠冕堂皇的方式,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不是为了自己可能再次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而是纯粹地、尖锐地害怕失去他。
她该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一个空有冥王妃头衔、却对朝局军政毫无影响力的弱质女流。在这种滔天巨浪面前,她的担忧和恐惧,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一种深深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那些生机勃勃的草药上。良久,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株叶片肥厚的止血草的边缘。
然后,她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站起身。
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慌乱与悲切,却多了一丝异样的坚定。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偏院,屏退了侍女,从一个锁着的旧木箱最底层,取出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旧医书。这些都是她生母留下的遗物,其中不乏一些记载着罕见方剂和战场急救法门的孤本。
她颤抖着手,一页页飞快地翻阅着,目光急切地搜索着。
“金疮药……不行,药效太慢……” “解毒散……需要的那味主药府中没有储备……” “固本丸……对,这个或许有用,但还要更强效一些……” “还有……安神散?不,或许……应该准备一些能让人保持清醒的……”
她喃喃自语,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她无法阻止他奔赴战场,无法改变皇帝的阴谋,无法给他增添一兵一卒。
但是,她或许可以……尽她所能,为他准备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分。
她抓起笔,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却依旧努力稳住,开始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写下一个个药名和分量。她的眼神异常明亮,仿佛所有的恐惧和无力,都化作了此刻倾注于笔尖的决绝。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这番焦急寻觅药材的举动,并未能完全避开所有的眼睛。一双隐藏在暗处的、属于皇帝眼线的眼睛,正悄然注视着冥王府内这位王妃不寻常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