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轮廓,像一道泼墨的剪影,横亘在遥远的天地线上。
马车的速度,不自觉地放缓了。
那不是疲惫,而是一头即将进入猎场的猛虎,在收敛利爪,调整呼吸。
车厢内的气氛,紧绷如弓弦。
青锋和一众护卫在车外警戒,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擦拭兵器,吞咽干粮,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
他们知道,前方那座辉煌的城池,是比西境沼泽更凶险百倍的修罗场。
车厢内,赵奕却没有休息。
他褪去了外袍,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额角与脖颈间的筋脉,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根根暴起。
林晚站在他的身侧,神情专注而冷静。
“准备好了吗?”她问。
赵奕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用那刚刚恢复了一些力量的手臂,试图将自己沉重的身躯撑起来。
双腿,依旧像两条不属于自己的朽木,毫无反应。
他撑起了上半身,但腰腹以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整个人,像一座失去根基的雕像,剧烈地颤抖着。
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片水花。
“你的肌肉已经萎缩,神经传导也长期处于休眠状态。”
林晚的声音,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种属于医者的、冷酷的精准。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强行唤醒它们。”
“会很痛,比你之前经历的任何毒发,都要更直接,更折磨。”
赵奕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会痛。
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传来的、撕裂般的酸麻与刺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早已坏死的神经末梢。
他再次发力。
这一次,他将意念死死地集中在那两条毫无知觉的腿上。
动!
给本王动起来!
他手臂上的肌肉虬结,青筋如同盘踞的怒龙。
身体,终于离开了轮椅寸许!
然而,仅仅是这寸许的距离,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砰!”
他重重地摔回了轮椅上,剧烈的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
失败了。
“再来。”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
赵奕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只有愈发炽烈的火焰。
他再一次,撑起了身体。
又一次,重重地摔落。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在身下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车厢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和身体与轮椅碰撞的闷响。
一次。
十次。
百次。
他的手臂早已酸痛到麻木,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随行的护卫们,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这一幕,无声地攥紧了拳头,眼眶泛红。
他们的王爷,那个曾经在万军丛中纵横捭阖的战神,如今,却为了“站起来”这个最简单的动作,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又一次摔落后,赵奕的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晚蹲下身,拿出一方洁净的丝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水。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想想那些在北境风雪里,穿着单衣冻死的袍泽。”
“想想那个给你下毒,让你在轮椅上受尽屈辱的亲哥哥。”
“想想我们的未来,赵奕。”
“你必须站起来。”
“你不是为了自己站起来,你是为了所有枉死的人,为了所有追随你的人,为了我们能有一个可以自己掌控的天下,站起来!”
赵奕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都在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渴望所吞噬!
“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而出!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双臂猛地发力!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想那两条腿。
他只是想着,他要站起来!
他要亲手,将那些敌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他的身体,离开了轮椅。
他的双腿,在剧烈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中,竟然奇迹般地绷直了!
脚掌,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属于大地的触感,顺着他崭新的经脉,如同电流般,直冲天灵!
他站住了!
没有搀扶!
没有依靠!
他就那样,摇摇晃晃,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笔直地,站立在车厢之内!
一个呼吸。
两个呼吸。
三个呼吸!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下一秒,他便力竭地向前倒去,被林晚稳稳地扶住。
但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
车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禁军护卫,全都愣住了。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席卷了每一个人!
“扑通!”
青锋第一个单膝跪地,这个铁打的汉子,虎目之中,泪光闪烁。
“扑通!扑通!”
所有的护卫,全都朝着车厢的方向,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右手重重地捶在胸口!
他们的王爷!
他们的战神!
真的要回来了!
赵奕靠在林晚的肩上,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久违的坚实感,感受着四肢百骸中重新奔腾的力量。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第一步。
这也是他,重回权力巅峰的第一步!
就在这股激动人心的氛围中,一名负责探路的护卫,神色凝重地飞马赶回。
“王爷!王妃!”
那护卫翻身下马,声音急促。
“前方驿站,发现大批人马!”
“旗号……是二皇子府和太子府的卫队!”
“他们封锁了官道,看样子,像是在‘迎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