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宇并没有踏上南安县的土地。
视频会议后，他给杜铭发来一封邮件，措辞恭敬但立场坚定：杜主任，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留在纽约更有利于项目推进。这里离华尔街更近，便于与投行、律师和潜在投资者面对面沟通。我将在华尔街，全力推进SpAc上市事宜。
杜铭看着邮件，目光深沉。他明白张振宇的言外之意——这位华尔街精英不愿屈尊来到老庙山，与一帮共事。
但杜铭更清楚，张振宇留在纽约确实更有价值。华尔街那地方，就如大明的京城，非得有熟悉门路的人才能周旋其中。
杜铭回复了这一个字，尽显内阁首辅的决断风范。一字千金，既是授权，也是约束。
自此，一场跨越太平洋的远程指挥开始了。
杜铭坐镇老庙山，运筹帷幄；张振宇征战华尔街，冲锋陷阵。两地相隔万里，却因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紧密相连。
张振宇很快展现出华尔街精英的专业素养。他要求老庙山的团队每周提交详细的工作汇报，格式严整如奏折般分明：
一、本周事毕：详列完成事项及成果； 二、下周事宜：规划工作内容及预期； 三、疑难待决：呈报需决断之事项； 四、经费支用：列明各项开支明细。
杜铭对此颇为赞赏。这让他想起大明内阁的题本制度，凡事有据可查，有条可循。
他特意让办公室将这份要求打印出来，贴在墙上，让所有人都学习这种严谨的工作方法。
然而问题很快出现。张振宇要求团队将所有文件翻译成英文，并按照SEc标准重新编制。
老庙山团队日夜不停地整理材料，常常为某个专业术语的准确翻译争论半天。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金融词典和法律条文，几个年轻人眼睛熬得通红，还在那里较真一个术语的准确译法。
杜主任，这张总要求的管理层讨论与分析部分，咱们这些数据实在拿不出手啊。团队成员拿着刚收到的反馈意见，愁眉苦脸地来找杜铭。
纸上满是张振宇用红色标注的修改意见：数据支撑不足市场分析肤浅增长预测缺乏依据......
杜铭扫了一眼文件，神色平静如常：照他说的改。需要什么数据，就去县统计局、市发改委找；不会分析，就去省城请专家来教；预测不准，就多找几个机构一起研究。记住，你们现在是在和华尔街最高标准对接，不可以马虎应付。
为了让张振宇更好地理解老庙山的独特价值，杜铭亲自撰写了详细的地理环境说明。
他不仅查阅了县气象局三十年的气象数据，还走访了当地老农，了解山区的微气候特点；不仅调阅了省地质勘探局的档案，还亲自带队进山勘察溪流分布。
老庙山地处北纬27度，属中亚热带季风气候，但因地形抬升效应，形成独特的山地小气候。山顶平台海拔728米，比周边县城高出四百余米，年平均气温仅14.2度，最热月七月平均气温22.3度，最冷月一月平均气温5.6度，比山外城区低5.8度。
杜铭在报告中详细描述：山体为前寒武纪变质岩系构成，岩性以花岗片麻岩为主，质地坚硬致密，地壳稳定性好。有记录以来最大地震不超过里氏3.0级，且震源深度均大于10公里。
山中溪流发育，主要有三条常年性溪流，分别发源于老庙山主峰、二峰和三峰。年平均总流量每秒1.2立方米，最枯水期也能保持在每秒0.5立方米以上。溪流天然落差大，其中龙涎溪集中落差达二百三十米，且河道陡峻，水流湍急。
杜铭特别强调：此乃天赐良机，我等当顺势而为。利用山风自然冷却，借地下岩层恒温，引溪水发电，建绿色算力中心。此等禀赋，天下罕有。
他还附上了详细的气象数据图表、地质剖面图和水文测量数据，这些都是他带着团队历时数月实地测量得来的第一手资料。
张振宇点开杜铭发来的邮件时，正身处纽约曼哈顿中城一家高级俱乐部的休息室，周围是低声交谈的银行家和律师，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威士忌和雪茄的昂贵气息。
他原本只是打算在会议间隙粗略浏览一下，准备像处理其他无数封工作邮件一样，快速提取要点后便归档或回复几句程式化的赞许。
然而，仅仅读了几段，他端着咖啡杯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他先是下意识地推了推金丝眼镜，仿佛要看得更仔细些，随即身体不自觉地坐直，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惯有的那种华尔街精英的疏离与淡漠神情逐渐被专注和惊讶所取代。
“这…这简直是…”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切换成中文，引得旁边一位亚裔同事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快速滑动屏幕，浏览着后面附带的详细数据表、气象图表、地质剖面图和水文测量记录。越是深入阅读，他眼中的惊异之色就越发浓厚。
他看到的不是一份常见的、充满浮夸营销词汇和模糊预测的商业计划书，而更像是一份严谨的、近乎学术论文般的实地考察报告。每一项优势都有冰冷、坚硬的数据支撑：
关于自然冷却：杜铭提供的不是“气候凉爽”这样的模糊描述，而是精确到月的平均温度、湿度、海拔落差带来的温差异常值，甚至还有不同季节盛行风向的风速数据。
张振宇的脑中立刻飞速计算出这将比传统数据中心节省多少惊人的空调制冷费用——这是运营成本的大头，也是ESG（环境、社会和治理）评级中至关重要的能耗指标。
关于地质稳定：“前寒武纪变质岩系”、“花岗片麻岩”、“震源深度大于10公里”——这些术语让他这个见多了各种项目计划书的老手都感到一丝震撼。这意味着极低的地质风险，是说服保险公司和长期投资者时最有力的硬证据。
关于绿色能源：“三条常年性溪流”、“集中落差二百三十米”、“最枯水期流量保证”——这些数据勾勒出的是一幅清晰的水电自主供电蓝图，不仅成本低廉，更是100%的可再生能源，这在国际资本市场尤其是ESG基金眼中，是绝对的“香饽饽”。
这份报告的价值，在张振宇看来，远超那些天花乱坠的概念炒作。
它用无可辩驳的科学数据和实地勘测结果，构筑起一个坚实无比的、难以复制的核心竞争力。这完全颠覆了他最初对中国内陆山区县的想象。
他再也坐不住了，甚至忘了周遭的环境，拿起手机快步走到休息室外的露台，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越洋视频电话。电话一接通，他甚至连寒暄都省了，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杜主任！您提供的这份地理环境说明，价值连城！”他的语速很快，充满了华尔街的节奏感，“太详细了！太扎实了！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屏幕那头的杜铭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仿佛这只是份寻常的工作汇报。
张振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达更清晰、更具战略性：“杜主任，您可能无法完全想象，在当下的国际资本市场，ESG——也就是环境、社会和治理——已经不再是锦上添花的选项，而是决定投资成败的核心要素！投资者，尤其是大型养老基金、主权财富基金，他们对高耗能、高碳排的项目避之唯恐不及！”
他挥舞着手臂，加强语气：“而您这里！老庙山！您拥有的这些——天然的冷却条件、极其稳定的地质结构、可再生的水电资源——这三者结合，简直是得天独厚！这不是我们刻意营造的‘绿色概念’，这是上帝……哦不，是大自然赐予的、无可比拟的先天优势！”
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进入了路演状态：“这将是我们面对华尔街投资者时最强大、最独特的卖点！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宣称，我们要打造的是全球领先的、近乎‘零碳冷却’的绿色算力枢纽！这能瞬间将我们从众多寻求上市的科技公司中区分出来，占据道德和市场的双重制高点！”
他的脸上洋溢着发现宝藏般的喜悦：“现在立刻就让我们的团队，把这些核心数据提炼出来，翻译成最地道的金融语言，嵌入到我们的招股说明书和路演ppt的最核心位置！杜主任，这不仅仅是地理数据，这是我们在资本市场上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这一刻，张振宇内心深处对杜铭的评价再次拔高。
这位远在中国深山里的官员，其做事的老练、思维的缜密和对实质的把握，远非他之前接触过的许多徒有虚名的“项目创始人”所能比拟。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这些扎实的数据呈现在那些挑剔的华尔街分析师面前时，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