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慕尼黑,尼克森半导体工厂,总装车间。
上午11:00。
巨大的厂房内,机器的轰鸣声已经停止。原本忙碌的流水线此刻死一般寂静,只有顶棚的几盏高压钠灯投下惨白的光晕。
五千名德国工人密密麻麻地挤在车间里。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脸上写满了焦虑、愤怒和迷茫。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的工资卡被冻结,工厂的原材料供应被切断。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来自大洋彼岸的那个超级大国的命令。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并没有鲜花和红毯,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麦克风。
王大发走上台。
今天他没有穿那身暴发户标志性的亮色西装,也没有戴金链子。他换上了一身肃穆的黑色风衣,里面是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敞开,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和落魄,像是一个刚刚破产的中年男人。
他站在麦克风前,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底下的骚动渐渐平息,五千双蓝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兄弟们。”
王大发开口了,声音沙哑,通过旁边的德语翻译,传遍了整个车间:
“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在昨天,我还在和汉斯主席商量,下个月给你们的食堂加两道巴伐利亚烤肠,给你们的年终奖再涨10%。我王大发是个粗人,我不懂什么地缘政治,我只知道,大家跟着我干,我就得让大家吃肉。”
王大发直起身,眼眶通红,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带着一丝悲愤的颤抖:
“但是!有人把咱们的锅砸了!”
他猛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美国商务部的制裁令复印件。
“美国人说,我王大发是个骗子!说我是中国军队派来的间谍!说我的钱,来自一个什么退伍军人基金!”
王大发把那张纸举高,像是举着一张荒谬的判决书:
“退伍军人基金?这是个什么东西?我去查了,我的律师去查了,就连我的会计都去查了!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这是一个幽灵!是华盛顿那帮老爷们坐在空调房里,用幻想编出来的鬼故事!”
“他们找不到我的错处,因为我是合法经营!他们查不到我的脏钱,因为我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所以,他们就编造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然后把枪口对准了我们——对准了尼克森,对准了你们的饭碗!”
王大发走下讲台,走进人群。保镖想拦,被他一把推开。
他抓住一个老工人的手,那是只布满老茧和机油的手。
“汉斯大叔,你相信我是将军吗?你看看我这肚子,看看我这德行!”王大发拍着自己的肚皮,“老子要是将军,那这世界的军队得多窝囊?”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苦涩的笑声。
“他们不是在制裁我。”王大发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而坚定,“他们是在谋杀德国的工业。他们不想让欧洲拥有自己的芯片。他们想让你们失业,想让你们的汽车工厂停摆,然后好卖他们自己的货!”
“现在,银行封了我的号,美国人不卖给我材料。我没法给你们发工资了,没法交电费了。”
王大发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奈而绝决的手势:
“所以,我不得不宣布:尼克森半导体,从即刻起,无限期停产!”
“直到美国商务部向我们道歉!直到他们把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基金’从制裁名单上撤下来!否则,我们一颗芯片也不造!”
“轰!”
人群炸锅了。
这不仅仅是停产,这是宣战。
工会主席汉斯冲上台,抢过麦克风,满脸涨红地怒吼:“这是强盗行径!巴伐利亚的工人们绝不答应!如果美国人要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就去砸烂他们的谎言!去柏林!去美国领事馆!我们要抗议!”
“抗议!抗议!抗议!”
五千人的怒吼声几乎要掀翻厂房的顶棚。
王大发站在人群中央,看着这群被煽动起来的德国工人,脸上挂着悲戚的神情,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他知道,这把火点着了。
德国三大车企很快就会感受到断供的剧痛,德国政府会被工会逼宫。科尔曼那个蠢货,很快就会发现他捅的不是一个中国胖子,而是整个欧洲汽车工业的马蜂窝。
当天下午,慕尼黑弗朗茨·约瑟夫·施特劳斯机场。
一架隶属于汉莎航空的包机正停在跑道上。
王大发坐在头等舱里,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老板,真的要去华盛顿吗?”秘书坐在他对面,有些担忧,“这可是深入虎穴啊。万一cIA……”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王大发晃了晃酒杯,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语气,“杜哥说了,我现在就是要在聚光灯下活着。我越是高调,越是像个受害者去告状,美国人越不敢动我。我要是躲起来,反而会被他们‘被自杀’。”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黑色的瑞士银行卡,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而且,这次咱们是去当甲方的。听说那个叫斯特林的律师,只要钱给够,连上帝都敢告?”
“是的。他是全美最顶级的宪法大律师,专门接这种让政府下不来台的案子。但他的收费……”
“钱不是问题。”王大发冷笑一声,“反正这钱也是从洋鬼子那赚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用美国人的法律,打美国人的脸,这钱花得值!”
飞机呼啸而起,朝着大西洋彼岸飞去。
美国,华盛顿特区,K街。
这里是美国的“第四权力中心”,游说之都。
不同于国会山的庄严和白宫的肃穆,K街弥漫着一种精致而冷酷的金钱味道。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大厦里,聚集了全美最顶级的律所、最贪婪的说客集团以及无数前任高官。
在这里,法律不是正义的化身,而是可以被精确计量、切割、并卖出高价的商品。
此时,一场冷雨正冲刷着特区的街道,但丝毫浇不灭这里的欲望之火。
斯特林律师事务所占据了一栋摩天大楼最顶层的三层。从这里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不远处的白宫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模型,仿佛可以被这栋大楼里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顶级会议室,“奥林匹斯厅”。
两扇高得吓人的红木大门被秘书缓缓推开。
艾伦·斯特林,这位七十岁却依然精神矍铄、满头银发如狮鬃般蓬松的法律界传奇,正坐在那张足以当乒乓球台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
他没有起身。
作为华盛顿胜诉率最高、收费最昂贵、也最令政府头疼的宪法大律师,他有傲慢的资本。
他的眼神像是一只在万米高空盘旋的鹰,透过金丝眼镜的边缘,冷冷地审视着走进来的访客。
王大发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套深蓝色的布里奥尼定制西装,但那原本应该优雅的意式剪裁,穿在他那魁梧且略带匪气的身板上,硬是撑出了一种帮派大佬的感觉。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金链子。
身后,陈安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神情肃穆地跟随着。
两人之间的气场截然不同。斯特林是那种把人骨头渣子都嚼碎了还依然保持优雅的“老钱”,而王大发则是那种直接拿板砖拍人脸的“暴发户”。
“mr. wang.” 斯特林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种戏剧腔调,“我听说过你在慕尼黑的事迹。听说你喜欢在半夜对着阿尔卑斯山唱歌?”
这是下马威。他在暗示王大发是个疯子。
王大发根本没接这茬。他径直走过去,也没等斯特林请,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对面那张路易十四时期的古董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把东西给他看看。”王大发吐出一句中文。
秘书上前一步,将那个黑色的手提箱重重地放在那张光可鉴人的红木桌子上。
“咣当!”
一声闷响。
斯特林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在K街,没人敢这么粗鲁地对待他的桌子。
“打开。”王大发用刚学的英语单词说道,发音生硬,“open.”
秘书按下卡扣,掀开箱盖,然后把箱子转了半圈,推向斯特林。
箱子里没有乱七八糟的钞票,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瑞士联合银行开具的本票,面额:$5,000,000.00。
一份厚厚的、盖着全球二十多个国家公证处钢印的文件。
“五百万美金,定金。”
王大发从怀里掏出一根在华盛顿很难买到的古巴高希霸雪茄,掏出纯金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
蓝色的烟雾瞬间在严禁吸烟的顶级写字楼里弥漫开来。
斯特林没有阻止他吸烟,也没有看那张足以让普通律师疯狂的支票。对于他这种级别的“大白鲨”来说,钱只是数字,只是计分牌。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文件上。
他伸出修长而保养得宜的手指,翻开了文件。
这是一份《全球企业实体及非政府组织检索报告》。由全球最权威的第三方尽职调查机构出具,涵盖了中国大陆、香港、新加坡、开曼群岛、甚至暗网数据。
检索关键词:海西省退伍军人创业扶持基金。
每一页的结论都是一模一样的红色印章:【No REcoRd FoUNd】(查无此记录)。
斯特林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食者嗅到了血腥味时的兴奋与专注。
当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行总结陈词——“基于穷尽式检索,该实体在物理现实与法律层面均不存在”时,斯特林猛地合上了文件夹。
他摘下眼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丝绸手帕,缓缓擦拭着镜片,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个玩味至极的笑容。
“有点意思。”
斯特林重新戴上眼镜,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盯着王大发:
“王先生,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告诉我,美利坚合众国的商务部,动用了国家机器,发了一道全球追杀令,制裁了一个……空气?”
“对。空气。”
王大发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极不礼貌地直接把烟圈吐向了斯特林的方向。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Ghost.(鬼)”王大发用那个他练了很久的单词说道,“科尔曼那个傻瓜,被假情报骗了。根本就没有这个基金。他是用幻觉在执法。”
“哈哈哈哈哈哈!”
斯特林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那笑声穿透力极强,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那张昂贵的桌子,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精彩!太精彩了!”
斯特林站起身,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兴奋地踱步,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太久、终于看到了猎物的狮子。
“我跟商务部打了四十年交道。我告过他们滥用职权,告过他们程序违规,告过他们种族歧视……但我从来没告过他们‘精神分裂’!上帝啊,制裁一个不存在的实体?这绝对是宪法级的笑话!”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王大发,眼神中再无轻视,只有一种遇到了“同类”的欣赏。
“王先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美国的法律体系里,行政机构的权力虽然大,但必须基于‘实质性证据’。科尔曼现在就像是一个拿着枪冲进空屋子乱开枪的疯子。”
“如果我们要告他,他必须向法官提交那个基金存在的证明。比如注册文件,比如银行流水。”
“但是!”斯特林用笔尖重重地敲击着白板,“既然这个东西不存在,他就拿不出来!”
“他拿不出来,就是‘恣意任性’,就是违法!法官必须判他输!”
说到这里,斯特林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阴鸷而狡猾:
“当然,他还有一条路。他可以说这是‘国家机密’,是cIA的特工冒死偷拍的情报,所以不能公开。”
王大发听不懂那么多法律术语,但他听得懂那个眼神。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他敢吗?那个情报源……可是见不得光的。”
“bingo!”
斯特林打了个响指,像是个老顽童一样跳回椅子上。
“这就是死局。如果他公开情报,就会暴露他在中国的间谍网,引发外交灾难;如果他不公开,他在法庭上就是个没有证据的骗子。”
斯特林看着王大发,就像看着一座金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把能把华盛顿那帮傲慢官僚捅个对穿的利剑。
“王先生,这个案子我接了。”
斯特林把那张五百万美金的支票随手推到一边,仿佛那是废纸。
“不仅仅是为了钱。当然,钱我要收,事成之后我要两千万,外加名誉损失赔偿金的30%。”
“我要接这个案子,是因为我要在法庭上,把詹姆斯·科尔曼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那个整天把‘国家安全’挂在嘴边当遮羞布的官僚,逼到墙角!”
斯特林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远处雨雾中的商务部大楼。他的背影高大而贪婪,就像这K街的主宰。
“我要逼着他把他的‘证据’拿出来。拿不出来,我就要把美国商务部钉在宪法耻辱柱上,让他们成为全世界法学院教科书里的反面教材。”
他转过身,向王大发伸出了手。那是一只保养得极好、却充满了力量的手。
“准备好了吗?我的朋友。”
王大发站起身,并没有立刻握手。
他慢条斯理地把雪茄灰直接弹在了斯特林那张价值连城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一块丑陋的灰斑。
然后,他伸出那只戴着大金戒指的粗手,重重地握住了斯特林的手。
“这戏不用演。”
王大发的眼里闪过一丝来自东方的、深不见底的寒光,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中文低声说道: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傻逼。”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个是华盛顿的法律流氓,一个是海西省的江湖混混。在这个雨夜,为了同一个目标达成了最坚固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