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彻查铜官坊的风声,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桑弘羊紧绷的神经上。他动用了所有力量,试图斩断那条指向自己的线索——几个经手过红粘土和陶范材料的底层小吏“意外”落水身亡,一个负责传递的管事“突发急病”暴毙家中。然而,越是遮掩,越是欲盖弥彰。廷尉卿周严本就是被迫卷入,此刻见桑弘羊如此急切地“清理门户”,心中疑窦更深,追查的力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隐秘而执着。长安官场暗流汹涌,一股针对桑党的寒意悄然弥漫。
但真正让桑弘羊如坠冰窟、五内俱焚的,是发生在自己心脏地带的剧变!
清晨,当桑府大管家桑忠像往常一样,捧着钥匙,带着两名绝对忠诚的家将,准备开启书房隔壁的“金匮”密室,为老爷取出今日需用的核心账册时,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
三重精钢锁钥完好无损!密室的机关陷阱也未被触发!然而,那尊象征着桑家财富与权势核心、沉重无比、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挪动的紫铜金匮,其正面那象征着“均输平准”核心项目的三个点符号的锁孔旁——赫然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一道清晰的印记!
那印记并非文字,而是一节小巧、古朴、却透着盎然生机的——竹节!
“竹……竹节?!”桑忠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太清楚这印记意味着什么了!废太子刘据!当年石德先生最爱的便是院中那丛青竹!刘据被废后,北宫冷苑唯一能看到的生机,也只有墙角的几竿疏竹!这竹节印记,就是刘据的宣告!是他无声的嘲讽和战书!
“快!快打开金匮!”桑忠声音都变了调,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
家将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协助,手忙脚乱地打开三重巨锁,合力推开沉重的金匮柜门。
里面,并非空空如也。大部分卷册账目依旧整齐码放。然而,桑忠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少了!最核心的那几卷不见了!
标记着“盐利”(扭曲符号A)的核心总账副本!
标记着“均输平准”(三个点符号F)的年度分润明细及关键人脉记录!
还有……标记着“桑弘羊历年私库入账及流向密册!
这些,是桑党分赃体系的核心命脉!是足以将桑弘羊及其核心党羽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更是桑弘羊用来掌控党羽、维系联盟的命根子!如今,不翼而飞!只留下那枚刺眼的竹节刻痕,如同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桑弘羊的脸上!
“完了……全完了……”桑忠瘫软在地,面无人色。他知道,天塌了!
消息传到桑弘羊耳中时,这位权倾朝野的帝国财相,正因廷尉府的追查而焦头烂额。当听到“金匮失窃”、“竹节印记”、“核心账册丢失”时,他眼前猛地一黑,喉头一甜,“噗”地一声,一口鲜血竟直喷出来,溅红了面前昂贵的波斯地毯!
“刘——据——!!!”一声凄厉、怨毒、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桑弘羊胸腔中迸发出来!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紫檀木桌案,笔墨纸砚、珍玩玉器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奇耻大辱!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他桑弘羊纵横朝堂数十年,算计过无数王侯将相,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命门会被一个困守冷苑的废太子,以如此方式精准命中!金匮被窃,如同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将他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比廷尉府的追查,比铜官坊的破绽,更要命百倍、千倍!
“杀了他!本相要将他碎尸万段!!”桑弘羊彻底失去了理智,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咆哮,“调动所有死士!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今夜!就在今夜!给本相血洗北宫!将刘据的人头带回来!还有那些账册!一本都不能少!”
“老爷!不可啊!”心腹幕僚扑上来,死死抱住暴怒的桑弘羊,“北宫守卫虽非精锐,但毕竟是宫禁之地!强攻等同谋逆!江充的人也在盯着!而且……而且账册可能已被转移,强攻未必能夺回!反而坐实了我们的……”
“坐实?!哈哈哈!”桑弘羊狂笑,眼中是疯狂的绝望,“金匮已失!那些东西一旦公之于众,本相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横竖是死!不如拉着那小畜生一起下地狱!去!传令!调‘影卫’!本相养了他们十年,该见见血了!”
“影卫”是桑弘羊耗费巨资、秘密豢养的一批绝对死士,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江湖亡命之徒,精通刺杀暗袭,是他最后的保命底牌,从未动用过。此刻,为了泄愤和最后的疯狂,他毫不犹豫地祭出了这柄双刃剑!
幕僚知道劝阻无用,桑弘羊已被逼到了绝路,彻底疯狂。他只能咬牙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但……老爷,是否通知江充大人那边……万一……”
“江充?”桑弘羊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那个阉狗!若非他无能,屡屡失手,何至于让刘据坐大至此?通知他?让他看本相的笑话,等着坐收渔利吗?!”他此刻对江充的怨恨,甚至超过了刘据!“不必通知!我们自己干!今夜子时,血洗北宫!”
北宫冷苑。
肃杀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张公公和小顺子虽然不知金匮失窃的具体细节,但从张公公隐秘渠道传来的“桑府震动,桑弘羊吐血,死士异动”的消息,足以让他们明白,风暴将至!而且是前所未有、不死不休的绝杀风暴!
刘据却异常平静。他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的并非经卷,而是一张精心绘制的北宫冷苑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几个关键点。陈平派来的死士刚刚将那个装着失窃账册的密封铜管送到他手中,此刻正肃立一旁,等候指令。
“殿下,桑弘羊疯了!他动用了最后的底牌‘影卫’,都是些不要命的亡命徒!今夜子时,恐有雷霆之击!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速速随属下转移!”死士语气急促,充满担忧。
“转移?”刘据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铜管,感受着里面账册沉甸甸的分量,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笑意,“不,本宫哪里也不去。这里,就是本宫为桑弘羊选好的——葬身之地!”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掌控一切的自信:“他以为动用死士,就能在本宫的地盘上翻盘?笑话!他送来的‘铜范’,本宫还好好留着呢!正好,今晚一起用上!”
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标记点,对死士、张公公和小顺子下达了清晰而冷酷的命令:
“诱饵入瓮”:“小顺子,你立刻去后院枯井旁,将那个装着‘铜犯罪证’的包裹,原封不动地放到西耳房最显眼的破木箱里!记住,要做得像是匆忙藏匿,却又露出马脚的样子!”(将桑弘羊的栽赃之物,变成吸引死士的诱饵)
“火雷伏杀”:“郑渠留下的‘震天雷’(改良火药罐,威力有限但声势惊人),全部拿出来!张公公,你带人,按照我图上标记的位置,埋在通往西耳房的必经之路两侧的草丛、假山石缝里!引线要长,用枯叶盖好!等死士大部分进入伏击圈,听我号令,同时引爆!”(利用有限火药制造混乱与杀伤)
“断其后路”:“通知田畴,让他的人,在宫外桑府死士可能的撤退路线上制造混乱!放火也好,散布谣言也罢,务必拖延他们与宫内的联系和增援!”
“见证者入场”:刘据看向陈平的死士,眼神锐利,“最关键的一步交给你!立刻出宫,想办法将‘桑弘羊今夜派死士血洗北宫、意图谋杀皇子毁灭罪证’的消息,以最‘不经意’的方式,泄露给——江充的人!还有……廷尉府周严!记住,要让他们‘恰好’在死士动手之后,‘及时’赶到现场‘平乱’!”
死士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明白了刘据的毒计!这是要借刀杀人,驱虎吞狼!让桑弘羊的死士和江充、廷尉府的人撞在一起!让这场血腥的刺杀,变成一场当众上演的谋逆铁证!
“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死士领命,身影一晃,消失在门外。
刘据站起身,走到窗边。暮色沉沉,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握紧了袖中那枚染血的竹簪。
“石师,表兄……看好了,今夜,便是清算的开始!桑弘羊的血,将染红北宫的台阶!他送来的铜范,将成为他野心最后的墓志铭!”
桑府,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数十名身着黑衣、面容冷硬、眼神麻木的“影卫”集结在隐秘的地窖中,无声地擦拭着淬毒的匕首和短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和死意。
桑弘羊亲自站在地窖入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每一个死士。
“目标:北宫冷苑!目标人物:废太子刘据!格杀勿论!”
“任务:带回一个密封的铜管(他根据金匮失窃推断账册可能被转移时的容器)!找不到铜管,就烧光北宫所有可能藏匿文书的地方!”
“阻碍者,杀无赦!”
“行动时间:子时正刻!”
“事成之后,黄金千两,远遁天涯!事败……”桑弘羊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尔等皆知规矩!”
死士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收好武器,眼中只有对黄金的贪婪和对死亡的漠然。
子夜,乌云蔽月,星斗无光。整个未央宫陷入沉睡般的死寂,唯有巡逻卫队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
北宫冷苑,更是寂静得可怕,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刘据居所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烛光,仿佛在黑暗中指引着什么。
数十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流动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墙,融入冷苑的黑暗之中。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避开了明处有限的守卫(已被张公公以各种理由调开或迷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直扑后院西耳房!
为首的死士头领,眼神锐利如鹰,一眼就看到了西耳房内那个破木箱里“不小心”露出的一角粗布包裹!正是情报中提到的“铜犯罪证”包裹!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打了个手势,大部分死士立刻如同潮水般涌入西耳房及其周围狭窄的区域,准备夺取包裹并搜寻那个至关重要的“铜管”!
就在超过三分之二的死士涌入西耳房周围,挤在狭窄通道和门口时——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平地惊雷,猛然在冷苑中炸响!事先埋设在通道两侧草丛、假山石缝中的数枚“震天雷”被同时引爆!虽然威力不足以开山裂石,但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巨大火光、震天巨响和飞溅的碎石铁片,瞬间将狭窄区域变成了人间地狱!
“啊——!”
惨叫声、惊呼声、被气浪掀飞的碰撞声骤然响起!猝不及防的死士们被炸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浓烟和火光瞬间吞噬了西耳房门口!巨大的爆炸声浪更是瞬间传遍了小半个未央宫!
“有刺客!!”“保护殿下!!”
北宫仅有的几个忠心老宦官和小黄门(事先被张公公叮嘱过)也适时地扯着嗓子惊恐尖叫起来,敲响了示警的铜锣!冷苑内外顿时一片大乱!
死士头领也被爆炸的气浪掀了个趔趄,耳朵嗡嗡作响,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们中埋伏了!
“撤!快撤!”他嘶声大吼,知道行动彻底暴露失败!当务之急是保命!
然而,已经晚了!“何方狂徒!胆敢夜闯宫禁,行刺皇子!!”一声暴喝如同雷霆般在宫墙外炸响!
只见北宫西南角门被猛地撞开!江充一身绣衣使者官服,脸色阴沉如水,亲自带着大批精锐绣衣使者,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竟然是廷尉正周严和他手下的差役!他们显然是“接到密报”,“恰巧”在附近“巡查”,被爆炸声吸引而来!
火光映照下,满地狼藉,残肢断臂,黑衣刺客(影卫)的尸骸和受伤者暴露无遗!绣衣使者和廷尉府差役们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再看看那些明显训练有素的刺客装束,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拿下!一个不留!”江充眼中闪烁着惊疑和狂喜!惊的是桑弘羊竟敢如此疯狂!喜的是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将桑弘羊谋逆的罪名彻底坐实!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绣衣使者们如同猛虎下山,扑向那些惊魂未定、试图突围的影卫死士。廷尉府的差役也硬着头皮加入战团,抓捕伤员。
场面瞬间陷入混战!刀光剑影,惨叫声不绝于耳!
刘据站在自己居所的廊下阴影中,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这场由他导演的血腥盛宴。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如同雕塑。
张公公和小顺子护在他身旁,紧张地看着混战。
“殿下,江充和周严都来了!”小顺子低声道。
“来了就好。”刘据的声音平静无波,“这出戏,少了观众,怎么行?”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仿佛看到了桑府中那个正在承受焚心之痛的桑弘羊。
金匮失窃,如同剜心!
死士覆灭,如同断臂!
而眼前这场当众上演的“行刺皇子未遂”的血案,更是在他桑弘羊谋逆的罪名上,盖下了最鲜红的血印!
困兽犹斗,噬人不成,反遭群狼分食!
桑弘羊的末日,伴随着北宫冷苑的血火与惊雷,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