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万大春却带着四个徒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山路上。此行的目的地是三十里外的石门村——全县最穷的村子，壮劳力都跑光了，只剩些老弱妇孺守着薄田过活。
师父，咱真要去哪儿啊？狗蛋哈着白气，听说那儿的地连草都不长... 万大春把围巾裹紧些：地不会说话，但会生病。咱们就是去给地看病的。
快到村口时，一阵哭骂声随风传来。只见个老太太举着扫帚，正追打个半大孩子：小兔崽子！又偷老娘的药去卖！ 孩子怀里揣着个药罐子，边跑边嚷：阿婆！镇上的王掌柜说这药值五十文呢！
万大春拦住孩子：什么药这么金贵？ 孩子警惕地护住罐子：关你啥事！ 老太太追上来，看见万大春的打扮，愣了下：您是...合作社的万大夫？
当万大春看清罐子里的时，心头一紧——竟是晒干的罂粟壳！ 大娘，这玩意儿碰不得啊！ 老太太抹着泪：俺知道...可没法子啊！地里种啥都不长，就这玩意儿疯长...卖了还能换点粮...
万大春跟着老太太进了村。破败的土坯房里，炕上躺着个咳嗽不止的老头，墙上糊着各种偏方符咒。角落里堆着些干枯的作物，一看就是贫瘠地里长出来的。
这地...万大春抓起把土在手里捻，碱性太重，又板结。得用石膏粉改良，还得深翻。
老太太苦笑：俺们请过县里的技术员，说改一亩地要十两银子...俺全村凑不出二两。
万大春不再说话，带着徒弟们绕村考察。越看心情越沉——山坡水土流失严重，沟壑纵横；平地盐碱化，白花花一片；仅有的几块好地，还因为缺水撂了荒。
师父，这比咱村当年还惨啊。铁蛋小声道。 万大春突然蹲下身，拨开积雪抠出点泥土放嘴里尝了尝，眼睛突然亮了：咸的...是盐碱地没错，但含硫量很高！」
他立即让狗蛋取来试剂盒。测试结果让人惊喜：这里的土壤虽然种不了庄稼，却特别适合种某些药材——比如甘草、枸杞，都是耐盐碱的品种！
有救！万大春一拍大腿，快去请村长来！
老村长拄着拐杖赶来时，万大春正在雪地上画规划图：这边坡地种甘草，洼地种枸杞，平地种黄芪...只要改良得当，亩产值能翻十倍！」
村民们围过来，听得将信将疑。有个汉子嘀咕：说得轻巧，种子钱哪来？技术哪学？ 万大春指向合作社方向：我们提供种苗和技术，包收包销。头三年不收租金，赚了钱再还本！」
人群骚动起来。老太太颤声问：那...那要是赔了呢？」 赔了算合作社的！」万大春斩钉截铁，但有个条件——得按我们的标准种，不能用化肥农药！」
正当村民议论时，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哟，万大夫又来画大饼了？」 周师爷摇着折扇踱来，上次在赵家沟也是这套说辞，结果呢？今年虫害差点绝收！」
村民们的眼神顿时犹豫起来。万大春却不慌不忙：周师爷记性不好？赵家沟今年光甘草就收了两千斤，户均增收十五两。」 他忽然逼近一步：倒是师爷介绍的那个化肥商...听说卷款跑路了？」
周师爷脸色一变，讪讪道：胡说八道...」赶紧溜了。
万大春转身对村民：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这样——我先租十亩示范田，亏了赔双倍，赚了大家跟着干！」
当下就有几户愿意试试。万大春立即让狗蛋量地，杏花记账，石头带人挖土壤样本。他自己则取来甘草种子，教村民如何浸泡催芽。
夜幕降临时，合作社的马车拉来了有机肥和农具。村民们举着火把围观，看万大春亲自示范深翻技巧。
得挖三尺深，把底下的好土翻上来。」 他脱了棉袄，抡起镐头。冻土坚硬如铁，一镐下去只能砸个白点。村民们正要劝，却见万大春深吸口气，镐头突然变得轻巧起来——竟是暗运了内力！
师父...狗蛋想帮忙。 看着！」万大春低喝，地有地脉，得像号脉一样找准劲儿！」
只见他每镐都落在关键处，冻土块应声而裂。不过半个时辰，竟翻完一亩地！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谁先喊了声，接着全跪下了。
万大春急忙扶起大家：使不得！我也是庄稼人出身...」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师父！」徒弟们慌忙围上来。 万大春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药丸吞下：老毛病...地气太寒，冲了肺经。」
老太太突然哭起来：万大夫...您这是何必...」 万大春笑笑：当年我眼瞎时，也是乡亲们一口饭养活的。现在，该还了。」
那夜，合作社的灯亮到三更。万大春对着土壤样本写写画画，四个徒弟忙着分装种子。王老五蹲在门口抽旱烟：大春，这投入太大了...万一...」 五叔，万大春头也不抬，您记得我爹常说的话吗？地不会骗人。你喂它多少心血，它就还你多少收成。」
第二天，示范田全部播完种。万大春又教村民搭保温棚，挖排水沟。临走时，他留下句话：等开春出苗了，我再来教间苗。」
回村的马车上，万大春一直沉默。直到看见合作社的牌匾，才突然开口：狗蛋，你去趟县衙——把石门村的荒地图册调来。」 又对铁蛋说：你带人去勘测水源，看看能不能引条渠。」 最后吩咐杏花：算算需要多少石膏粉，让李掌柜尽快发货。」
一个月后，正当村民都快忘了这事时，万大春又来了。这次带着整车的有机肥和树苗。
坡上要种防护林，不然水土留不住。」 他指挥着在荒山上种松柏，又教人在田埂种薄荷驱虫。村民们跟着干，虽然不懂，但看万大春比划得头头是道，也都来了劲。
开春那天，奇迹发生了——示范田里竟然真的冒出嫩绿的苗芽！虽然稀稀拉拉，但在白茫茫的盐碱地上，就像撒了一把翡翠。
全村人都跑来围观。老太太跪在田埂上，颤抖着抚摸幼苗：活了...真活了...」 万大春却皱眉：出苗率太低...得补种。」
他立即组织补种，又教大家搭设防风帐。晚上还开了堂培训课，讲药材习性，讲土壤改良。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连孩子都搬着小板凳来听。
谷雨时节，甘草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周师爷又溜达过来，阴阳怪气道：长得倒不赖...可惜啊，镇上的药铺都被济世堂垄断了，种出来卖给谁？」
这话戳中了村民的心事。是啊，光会种不会卖，还不是白忙活？
万大春却不答话，直接让狗蛋展开一幅地图：这是全国药材市场分布图。咱们的甘草，不走镇上的小药铺——直接卖到江南去！」
他指着一条红线：已经谈好了漕运的船队，走水路直达杭州。价钱嘛...比了个手势，是本地收购价的三倍！」
村民们炸开了锅。三倍！那得赚多少钱啊！
正当大家兴奋时，万大春又抛出新计划：光种甘草太单一。我考察过了，咱们这带还能种柴胡、黄芩...形成产业带才好发展。」
他让杏花发下小册子，上面画着各种药材的种植要领。不识字的村民围着识字的人，听得如饥似渴。
立夏那天，万大春第三次来到石门村。这次身后跟着济世堂的李掌柜和几个药商。
药商们看到长势喜人的甘草，眼睛都直了。李掌柜抚须笑道：万大夫，您这可真是点石成金啊！」 当即签下包销协议，还预付了订金。
当白花花的银子发到村民手中时，好多老人哭了。老太太捧着银子喃喃：这辈子...头回见这么多钱...」
万大春却把村民召集起来：钱不能分光。得留出三成——一成买肥料，一成修水利，一成办村学。」
他指着远处的荒山：等明年，咱们把那片山也开发出来。后年打通到县城的公路...大后年建加工厂...」
村民们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他们仿佛看见，穷了几辈子的石门村，正在万大春的蓝图中焕发生机。
夕阳西下，万大春准备返程。老太太突然领着全村人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万大夫...您就是咱石门村的再生父母...」 万大春慌忙扶起老人，声音有些哽咽：快起来...要谢，就谢这片土地——是它自己争气。」
回村的马车上，狗蛋小声问：师父，您为啥对石门村这么上心？」 万大春望着窗外连绵的群山：你看这些山，像不像躺着的巨人？咱们桃源村是心口，其他村子是手脚——手脚不灵便，心口跳得再欢实也没用。」
他忽然笑笑：再说...你不想尝尝石门村种的甘草？听说特别甜。」
月光洒在山路上，也洒在刚刚泛绿的药田里。那些嫩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摆，仿佛在向星空伸展手臂。
而更远的山坳里，更多村庄正亮起灯火。人们传说着万大春的名字，传说着那个让盐碱地长出金疙瘩的神医。
万大春却已经在规划下一站——那个更偏远的，连路都不通的李家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