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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返的大军,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沿着官道向北涌动。速度,成了悬在每个人心头最沉重的石头。军情如火,北平每多坚守一刻,付出的代价都难以想象。然而,庞大的辎重车队却成了这条铁流身上最沉重的负担。

林庆云策马行在队伍一侧,眉头紧锁。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急如焚。装载着粮草、药材、以及天工院紧要器械的马车,轮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深深陷入秋雨后泥泞的道路中。民夫和兵士们喊着号子,奋力推搡,车轮却只在泥坑里空转,溅起大片的污浊。照此速度,何时才能兵临北平城下?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指节发白。脑海中飞速掠过师父手稿中提及的种种可能——更有效的牵引方式?更合理的载重分配?还是……从根本上改善这该死的车轮?

一个清瘦而沉静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调转马头,奔向队伍中段那几辆专门安置技术人员和重要缴获物的马车。苏婉清被临时安置在其中一辆车上,依旧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裙,正靠坐在一堆捆扎好的书卷旁,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缓慢挪动的队伍,看不出喜怒。

“苏姑娘。”林庆云在车窗外勒住马。

苏婉清转过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林大人。”

林庆云没有寒暄,直接指向不远处一辆再次陷入泥沼的辎重车,语气急促:“姑娘精通机巧,眼下情势危急,辎重迟缓,恐误战机。不知姑娘对此……可有良策?”他心中并无十足把握,只是凭借一种直觉,认定这个在瓦砾中展现出非凡匠才的女子,或许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

苏婉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目光在那泥泞的车轮和痛苦挣扎的驮马身上停留片刻,墨色的瞳孔里仿佛有细微的齿轮在转动。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心算着什么。

片刻后,她抬起眼,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林大人,眼下大规模改制车辆已不可能。但有两法,或可略解燃眉。”

“请讲!”林庆云精神一振。

“其一,在现有车轴与轴套之间,加垫打磨光滑的硬木片,若能寻到少量桐油润滑更佳,可大幅减少摩擦阻力。此法简陋,但立竿见影。”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却清晰无比。

林庆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物理原理,眼中闪过亮光:“减少摩擦……妙!其二呢?”

“其二,”苏婉清继续说道,“前方若遇溪流浅滩,架设浮桥费时费力。我可设计一种更易拆装的简易桥构,以粗绳连接预先制好的木排,关键榫卯处用铁箍加固,虽不能通行重器,但足以让兵士与轻载骡马快速通过,节省时间。”

她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车上备用的炭笔和一张废弃的文牍背面,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两种方案的简易结构图。那图纸线条精准,结构关系明确,虽无繁复装饰,却将核心原理表达得一清二楚。

林庆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简洁而高效的图示,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绝非普通匠人能够拥有的思维!她不仅看到了问题,更在极短时间内给出了基于现有条件、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解决方案。这种直指核心、追求最优解的思维方式,与他师父张明远留下的手稿精神何其相似!

“好!就依姑娘之言!”林庆云当机立断,“所需人手、物料,姑娘只管开口,我即刻去协调!”

接下来的半天里,苏婉清成了临时“工坊”的核心。她指挥着林庆云调拨来的几名伶俐工匠和兵士,收集硬木、赶制木片、寻找桐油、按图制作桥构部件。她言语不多,但指令清晰,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材料处理或组装中的谬误,并亲自上手示范。她那专注的神情和稳定精准的手法,很快便镇住了那些起初还带着几分疑虑的糙汉。

林庆云则全力保障后勤,调配物资,并利用自己的医药知识,亲自熬煮了些驱寒防病的汤药分发给劳作之人,确保他们不会在恶劣的天气和繁重的劳役中病倒。

合作高效而沉默。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一个专注于“器”的改良,一个保障着“人”与“物”的顺畅。然而,在这紧迫的氛围中,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微妙信任,正在悄然建立。

当第一批加垫了润滑硬木的马车被奋力推出泥沼,轮轴转动果然轻快了许多时,当第一座由木排和绳索构成的简易浮桥在一条数丈宽的溪流上迅速架设成功,队伍通行速度明显加快时,周围兵士和民夫看向苏婉清的目光,已从好奇变成了信服。

苏婉清站在溪边,看着队伍快速通过浮桥,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拂去了沾在衣袖上的木屑。她偶尔会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督促医官分发汤药的林庆云,看着他高效地处理着各种繁杂事务,对待匠人与兵士皆是一视同仁的认真态度,眼神深处,那抹困惑与探究,愈发浓郁。

他重视实证,讲究效率,思维清晰,行事章法分明……这一切,都与她认知中这个时代的官员截然不同。他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却又隐隐吸引的共鸣。

林庆云也注意到了苏婉清的目光,他回过头,正好对上她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审视。他朝她微微点头,算是致谢。心中却已明了,这个名叫苏婉清的女子,她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几项器械的改良。

她的“投名状”,无声,却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