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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北平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春雪。海内初定,百废待兴,但武英殿内弥漫的空气,却并非全然是鼎定天下的松弛,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炽热的酝酿。

朱棣的轮椅停在巨大的寰宇全图前。这张由钦天监、机巧阁、百草阁乃至俘虏的佛郎机绘图师通力合作,历时两年方初步绘制的巨幅舆图,第一次将大明疆域置于一片更为广袤的、线条尚且模糊的寰海与大陆之间。他的目光越过已涂成朱红的云南,掠过标满星斗与风向的南洋诸岛,久久停留在那片代表着无尽未知的、苍茫的深蓝之上。

“西洋人凭几艘坚船,数尊利炮,便敢划海称尊,锁我门户。”朱棣的声音因久病而略显沙哑,却带着千钧之力,“彼可来,我亦可往。况今日之北平,非昨日之金陵。朕要的,不是几船奇珍,几使朝贡。”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旁侍立的马和:“朕要的是,自此以往,日月所照,舟楫所至,凡有波涛处,皆需知我大明律令,沐我华夏文明,通我商贾货殖。海疆之安,非高垒深沟可保,须以舟师巡之,以仁德化之,以威仪慑之。马和,此任,非仅统率舟师,更系社稷重托,天下观瞻。朕念你忠勤敏达,功在靖难,志在瀚海,今赐你国姓‘朱’下第一显姓——‘郑’。郑,有郑重国事、远征万里之意。自此,你便以郑和为名,总督远洋一切事宜,筹建舰队,宣朕威德于四海!”

殿中一片肃然,旋即响起低低的吸气声。赐姓,尤其是赐予“郑”这般寓意深远的姓氏,乃无上荣宠,更将此次远航的份量,提升至社稷根本的高度。

马和——此刻起当称郑和——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旋即是无尽的暖流与重压涌入心间。他撩袍跪地,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却清晰无比:“陛下天恩,如海如山!奴婢……郑和,纵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亦不敢忘陛下重托!必竭肱股之力,效犬马之劳,使我大明旌旗,招展于万顷碧波之上!”

“好。”朱棣颔首,目光锐利如初,“郑和,接节钺、天子剑。望你勿负此姓,勿负此任。”

诏令既下,整个北平的机器开始围绕着“远航”二字轰鸣运转。机巧阁与天津、龙江船厂的灯火,彻夜不熄。

苏婉清褪去官袍,换上简便的工装,终日穿梭于船台与作坊之间。北平级与雷霆级战舰的设计被再次优化,针对远洋航行的脆弱环节进行加强。龙骨选用暹罗深山运来的百年铁力木,浸泡特殊的桐油与防腐药剂。船壳板材的接缝处,采用了林庆云依据张明远手稿中某些理念启发,反复试验调配出的“鱼胶强化合剂”,其防水与韧性远超传统麻丝桐油。

最大的革新,在于动力。纯风帆受制于风候,划桨耗力甚巨。苏婉清与匠作头领们,将原本仅为战舰提供辅助转向动力的蒸汽机进行放大与改良。新型的“镇海”式低压蒸汽机被设计出来,通过复杂的齿轮与连杆机构,驱动位于舰尾两侧的巨大明轮。虽不能全程替代风帆,却可在无风、逆风或进出港时提供稳定动力,极大增强了舰队的续航与机动自主性。那矗立在甲板上的烟囱,成为了新舰队最显着的标识。

林庆云则专注于远航的生命保障。百草阁的蒸馏器日夜不停,提纯酒精,制备高度酒用于消毒与驱寒。大量青霉素、链霉素被以蜡封、油浸等方式妥善封装。他依据南方征战获取的热带病例资料,与苏婉清一起推测可能遇到的疫病,提前制备了针对痢疾、疟疾、坏血病的多种药剂包。更编写了详细的《远航医典》,图文并茂,注明各类疾病征候、用药方法乃至简易外科步骤。

天文与导航,是远航的眼睛。苏婉清改进了星盘与牵星板,结合佛郎机人的象限仪思路,制成了精度更高的“璇玑六分仪”。她又亲自督导制作了一批利用发条驱动的精密沙漏与日晷,用以计时。最重要的,是她将张明远手稿中关于经纬度的概念,与实测天文数据结合,开始尝试绘制标有粗略经纬线的海图。

这一夜,资政府邸书房,灯火通明。

林庆云与苏婉清相对而坐,中间的书案上,摊开着最终定稿的《新编格物大成》第一卷。书稿以坚韧的棉纸抄录,以檀木夹板封装,封面是苏婉清亲手题写的楷书,扉页之后,则是林庆云用工笔绘制的张明远小像。

“明日,便要呈予郑公公了。”林庆云轻轻抚过书页,上面不仅有文字图表,还有他们二人密密麻麻的批注与心得。“此去万里,凶险难测。我们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苏婉清将一枚以水晶打磨而成的简易凸透镜放在书稿上:“还有这个,虽不及望远镜,但助他观察星体、辨识植物矿物,或有大用。”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陛下赐姓‘郑’,是将千钧重担,系于他一身了。”

“郑公公担得起。”林庆云握住她的手,“他心中有海,更有陛下所期之‘郑重’。此去,必开新天。”

两人不再言语,仔细地将书稿、透镜、一批最新的链霉素样品、一套外科器械模型打包进一个防水的紫檀木匣中。匣盖内侧,苏婉清刻下了一行小字:“格物致知,仁心为帆;星海无涯,此道不孤。”

翌日,天津港。

新下水的旗舰“永乐号”巍然屹立,较之“北平号”更为庞大,线条流畅如巨鲸。舰首像已换为腾龙怀抱地球仪的镀金雕塑,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港区内,大小舰船近百艘,旌旗蔽日,舳舻相接。蒸汽试车的低沉轰鸣与斧凿钉锤的脆响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新木和铁锈的复杂气味。

码头高台,朱棣御驾亲临。虽不能站立,但帝王威仪,令万籁俱寂。文武百官,将士匠役,黑压压跪伏一片。

郑和身着御赐蟒袍,昂首立于陛下身侧,已不复昨日殿中的激动,神色庄重沉毅。他再次跪接圣旨、节钺、天子剑。礼毕,他起身,转向林庆云与苏婉清,深深一揖。

林庆云将紫檀木匣郑重递上:“郑公公,此中乃我等浅见,并张先生遗泽精髓。愿助公公,辨星斗,克疾疫,通造化。”

苏婉清则指向“永乐号”高耸的桅杆与烟囱:“舰船机括,已尽所能。望公公善用之,护佑将士,平安往返。”

郑和双手接过木匣,感觉重逾千斤。他目光扫过林庆云鬓角早生的华发,苏婉清眼下的淡淡青影,沉声道:“两位先生厚恩,郑和没齿不忘。此匣在,如同先生在侧。必不辱‘郑’姓,必全将士,必扬国威于万里波涛!”

吉时已到,礼炮轰鸣。朱棣举起金杯,酒洒于地,以祭海神。

“开——航——!”

号角长鸣,旌旗舞动。巨大的蒸汽明轮开始缓缓转动,激起白色浪花。风帆次第升起,饱胀着北来的春风。“永乐号”率先调转船头,破开平静的海面,引领着这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缓缓驶出港湾,驶向水天相接的蔚蓝深处。

林庆云与苏婉清并肩立于高台边缘,望着舰队渐行渐远,最终化为海平线上的一排细小黑点。海风猎猎,吹动他们的衣袍。

“郑和……走了。”苏婉清轻声道。

“嗯。”林庆云握住她的手,“一个时代,随他去了。另一个时代,等他归来。”

身后,紫禁城的飞檐在春日下闪烁着庄严的光芒,更远处,西山苍茫,仿佛沉默的见证者。一个属于海洋、属于“郑”姓所承载之郑重使命的时代,随着这支舰队的启航,正式拉开了序幕。海天之间,唯有长风万里,白云舒卷,似在吟唱一首无言的史诗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