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蹲在信鸽旁,手指碰了纸条的边角。血已经干了,沾在指腹上有些发涩。他把纸条折好塞进袖口,站起身时看了眼院墙。
简凝站在门边,旗袍下摆被夜风掀起一角。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丙字三十七。”萧砚走回屋,“昨晚那份名单里的人,今天就要被除掉。”
“那是你父亲旧部。”简凝跟进来,关上门,“陈伯提过,丙字是江南线的情报组。”
萧砚点头。他记得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档编号就是丙字开头。那些人早就散了,有的隐姓埋名,有的远走南洋。可现在,有人要一个个清掉。
桌上油灯还亮着,照出两道影子。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城南地图摊开。墨点标着几个红圈,都是老宅、当铺和药堂的位置。
“谢云启不会亲自动手。”他说,“他会让别人做脏活。”
“那你打算怎么救?”
“我不救。”萧砚抬头,“我要等。”
简凝皱眉。
“他既然想让我看,我就看下去。他以为我在找真相,其实我在等他犯错。”
她坐下来,手搭在桌沿。“你觉得今晚会有人死?”
“已经死了。”萧砚指了指窗外,“送信的鸽子是活口,杀了它,就是告诉我们——事情办成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外头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远处街角有狗叫,一声接一声。
萧砚忽然起身,走到衣柜前翻出一件灰布外衣。他把短刀别进腰带,又从床底抽出一根铁尺。
“你要去哪?”简凝站起来。
“城南第三家药堂,老板姓赵。他是丙字三十七。”他说,“如果人还没死,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你现在出门太危险。”
“我知道。”他系上扣子,“但我不想再听第二天的尸体报告。”
简凝没拦他,转身从妆匣里拿出一把钥匙。“巷尾有辆自行车,我借来的。比走路快。”
他接过钥匙,看了她一眼。
“你不用跟我去。”
“我不放心。”她说,“而且,你知道路吗?城南小巷七拐八绕的。”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后门。夜气潮湿,地上还有昨夜的积水。自行车靠在墙边,铃铛晃了一下。
萧砚推车出门,简凝跨坐后座。他踩动踏板,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闷响。
路上没人。只有电灯杆上的路灯忽明忽暗。拐进南街时,一辆黄包车迎面过来,车夫低着头拉车,乘客戴着礼帽,看不清脸。
萧砚放慢速度,等车过去才继续前行。
“前面右转。”简凝低声说,“过了布庄就是。”
药堂的门关着,招牌歪了一半。萧砚把车停在对面巷口,两人悄悄靠近。
门缝里没有光。他伸手推了下,门没锁。
进去后先闻到一股苦味,是药材混着霉气的味道。柜台上积了灰,算盘倒在一边,珠子散落。
“有人来过。”简凝蹲下,捡起一片碎瓷,“这是药罐的碎片。”
萧砚往里走,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床铺凌乱,被子拖到地上。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玻璃裂了,照片里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
他盯着照片看了两秒,转身去检查后窗。窗栓被撬开,地上有泥脚印,朝外延伸。
“人被抓走了。”他说。
“不一定。”简凝指着门口,“你看地面,只有一个方向的脚印。如果是强行带走,应该有挣扎痕迹,或者两个人的步数。”
萧砚低头看。她说得对。泥印清晰,步伐稳定,像是自己走出去的。
“也可能是装的。”
“但他没反抗。”简凝走近,“你看门槛这里的刮痕,是拄拐留下的。赵老板右腿有旧伤,走路慢,可这些脚印间距一致,说明他走得很稳。”
萧砚眼神一沉。
“他在配合。”
“或者被迫配合。”她补充,“但至少现在还活着。”
外面忽然响起汽车引擎声。两人立刻熄灯,躲到柜台后。
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两个男人走进来。穿着黑衣,手里拎着工具箱。
“快点。”一人说,“老板说了,不留痕迹。”
另一人应了一声,开始翻箱倒柜。他们动作熟练,直接拆开地板夹层,把里面的账本、信件全装进麻袋。
萧砚握紧铁尺。
等两人背对柜台,他猛地冲出去,一尺打在后面那人手腕上。工具箱落地,扳手滚出来。
前面那人回头,萧砚已逼近,膝盖顶上对方腹部。那人闷哼一声,往后倒。
简凝拿起算盘砸向第二人脑袋,对方踉跄几步撞上墙。
萧砚压住第一个,铁尺抵住喉咙。“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咬牙不语。
简凝从另一个身上,掏出一张名片。她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递给萧砚。
上面印着:裴渊公馆,采办处主管 林德顺。
萧砚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
“裴渊的人。”他说。
“也许是冒名。”简凝说,“但也可能是他真在清理赵老板的东西。”
萧砚松开人,把两人绑在柱子上,用抹布塞嘴。
“我们得走。”他说,“他们有同伙,迟早会发现。”
两人带着麻袋离开。回到巷口推车时,简凝忽然停下。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什么?”
“谢云启知道我们拿到了名单,也知道我们会查。可这些人……”她摇头,“他们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样,等着我们来找。”
萧砚没答。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骑车回去的路上,风更大了。麻袋放在后座,随着颠簸发出沙沙声。
回到萧宅,陈伯还在睡。他们把麻袋搬进偏房,关上门开始翻。
账本大多是药材进出记录,但最后一页夹着张便条。字迹潦草:
【货已转至西仓,钥匙在老地方。若我出事,请毁所有凭证。】
萧砚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西仓是什么地方?”
“城西废弃的粮仓。”简凝说,“以前是官仓,三年前烧过一场大火,现在没人管。”
“钥匙在老地方。”萧砚念着,“他知道会出事。”
“所以他不是被抓走。”简凝说,“他是主动离开的。”
萧砚站起身。“明天我去西仓。”
“不行。”简凝按住他手臂,“你刚跟裴渊的人交手,他们一定会报上去。你现在去,等于送上门。”
“那你说怎么办?”他看着她,“等他们把证据全烧了?等下一个‘丙字’被杀?”
她没松手。“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你不出面,我去找。”
“你?”
“我认识赵老板的女儿。”她说,“去年她在报社实习,我带过她。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让她帮忙。”
萧砚盯着她。
“你不怕是陷阱?”
“怕。”她点头,“但我更怕你出事。”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带上陈伯给你的刀。”
“嗯。”
“每天三个时辰汇报一次。不见面,不打电话,用暗语纸条传信。”
“我知道规矩。”
“还有。”他抓住她手腕,“如果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消息,就当我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找我。”
她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第二天中午,简凝出门。萧砚站在窗后看着她走远,转身去了书房。
他从书架底层抽出一本《本草纲目》,翻开夹层。里面藏着一支钢笔,笔管刻着“萧氏藏书”。
这是他父亲用过的笔。当年赵老板就是靠这支笔确认身份,加入情报网。
他握着笔走到桌前,轻轻在桌面划了一下。
木头留下一道浅痕。
他盯着那道痕,慢慢写下三个字:
西仓见。
笔尖继续滑动,又添一句:
若我不归,点火。
写完他合上笔帽,放回书中。
下午四点,陈伯醒了。他喝了药,靠在床上问:“小姐呢?”
“出去办事。”萧砚说。
“你让她去的?”
“她自己要去。”
陈伯咳嗽两声。“少爷,人心难测。有些人表面帮你,其实是把刀插得更深。”
“我知道。”萧砚坐在床边,“但她不是那种人。”
“那你呢?”老人看他,“你是不是也在赌?赌她不会背叛你第二次?”
萧砚没回答。
晚上八点,第一张纸条送到。
萧砚拆开,上面写着:
【茶馆二楼,穿蓝衫的姑娘点了龙井。】
他认得这是约定的暗语。蓝衫代表安全,龙井代表无异常。
他松了口气,把纸条烧了。
九点半,第二张纸条来了。
【雨大,伞破,改道东巷。】
他皱眉。东巷是死胡同,容易被困。
但他没动。规则是三个时辰一报,现在才一个半小时。
十一点,第三张纸条没来。
萧砚坐在桌前,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十二点,依然没有消息。
他站起身,抓起外衣往外走。
刚到院中,听见墙头有动静。
一个人影跳下来,是简凝。她头发散了,旗袍撕了一道口子,手里攥着一把带血的钥匙。
“西仓……”她喘着气,“有人埋伏。赵老板……死了。”
萧砚扶住她。
“你受伤了?”
“没事。”她摇头,“钥匙拿到了。他们在等你。”
“谁?”
“谢云启。”她抬头看他,“他说,只要你去,他就告诉你当年满门被屠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