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珠内,时间的流动仿佛彻底凝固。
六耳猕猴沉眠的灵体如同一团暗淡的虚影,紧紧依偎在凌尘虚幻的躯壳旁,不再有任何主动的波动传出。过度透支本源进行跨越时空的聆听、引导、乃至催化守护之力,让它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此刻唯有在混沌珠本源的滋养下,陷入最深层次的恢复。
凌尘道果核心那点淡金色灵光,在分离出一缕“分光”之后,也显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光芒黯淡到近乎熄灭,旋转近乎停滞,只有最敏锐的感知才能察觉到那极其缓慢、仿佛随时可能中断的律动。对“污圣血咒”的净化进程,也因灵光的衰弱而几乎陷入停滞,那些灰黑色的纹路虽然同样沉寂,却依旧狰狞地盘踞着,如同附骨之疽。
一切,似乎都归于死寂。
然而,真正的生机,往往孕育于极致的静默之中。那场由六耳猕猴主导、灵光最终参与的微弱干预,其产生的“涟漪”,正在两个遥远的地方,悄然发酵,并开始沿着因果的丝线,反馈回这绝对寂静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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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赡部洲,遗谷。
距离那场惨烈的山谷守卫战,已过去月余。
谷口依旧残留着战斗的痕迹,焦黑的土地、未曾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与破碎的妖骨,无声诉说着当时的惨烈。但谷内的气氛,却与之前的悲壮绝望截然不同。
一种混合着悲痛、庆幸、以及破而后立的坚定意志,弥漫在空气中。
战后清点,遗谷付出了二十三位精锐战死,超过五十人重伤的代价。但他们守住了家园,更重要的是,圣师石碑显灵,一击惊退天仙妖王,极大地鼓舞了所有人。那淡金色光柱中一闪而逝的青衫虚影,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成为他们信仰更加坚定不移的基石。
祭坛前,石碑上的裂痕清晰可见,表面的灵光彻底消散,仿佛变成了一块真正的凡石。但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它,反而每日都有族人自发前来打扫、供奉,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此刻,谷中所有还能行动的人,都聚集在祭坛前的空地上。人群前方,是包扎着伤口、神色却异常沉毅的禹祭司,以及几位伤势较轻的长老。
“族人们,”禹祭司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黑煞洞虽退,其患未除。那黑熊精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大举来犯,但它绝不会罢休。下一次,或许就是它背后更强大的势力,或者它恢复之后,挟怒而来,必有万全准备。以我遗谷如今实力,绝难再挡。”
人群一阵沉默,但大多数人的眼神中并没有慌乱,而是等待着祭司的下文。经历了生死考验,他们对圣师的启示和祭司的判断,有了近乎盲目的信任。
“圣师启示,言‘祸福相依,敌之强援,或可成我之东风’。”禹祭司目光扫过众人,“我苦思多日,又结合先祖留下的零星记载,略有明悟。我遗谷偏安一隅,困守绝地,看似安全,实则为死地。黑煞洞之劫,固然是祸,却也打破了我等固步自封之念,更是向外界……传递了一个信号。”
一位长老迟疑道:“祭司是说……我们修炼之法特殊,可能会引起其他注意?”
“不错。”禹祭司点头,“既是危险,也是机遇。我遗谷所承《轮海卷》,乃圣师亲传,其道不同,正应在‘变’字之上。死守不变,终是绝路。唯有‘变’,方有生机。”
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因此,我决定,遵从圣师冥冥指引,也为我遗谷血脉道统存续——举族迁徙!”
“迁徙?”众人哗然。故土难离,更何况这山谷经营了无数代,是他们的根。
“迁徙往何处?”有人问道。
禹祭司指向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群山阻隔:“东方。人族气运昌盛之地,亦是龙蛇混杂之所。我遗谷之人,体魄强健,修轮海之法,战力不俗。或可寻一险要隐秘之处,重新立足。更重要的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黑煞洞之事,恐怕已引起左近一些势力的注意。我族特异,与其被动等待觊觎,不如主动融入更大的漩涡之中。据先祖残卷记载,圣师当年曾言,此法乃‘变中求存’,需在纷扰劫难中磨砺。东土人族王朝更迭,宗门林立,更有仙佛道统交汇,看似危险,或许反而能为我等提供一层‘灯下黑’的庇护,甚至……找到与其他圣师遗泽联系的契机。”
这个决定大胆而冒险。但经历了生死之战,又被圣师显灵激励的遗谷众人,骨子里那份属于遮天法修炼者的坚韧与敢于抗争的血液,被点燃了。
“祭司,我们听你的!”
“对!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出去搏一条生路!”
“圣师指引我们,我们就跟着圣师指引走!”
很快,在禹祭司和长老们的安排下,遗谷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迁徙准备。销毁不必要的痕迹,整理最重要的传承典籍与灵种,制作便于携带的干粮与药品,挑选迁徙路线……整个部落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在伤痛未愈的情况下,高效运转起来。
而就在他们做出迁徙决定,并开始坚定执行的那一刻——
混沌珠内,那点近乎停滞的淡金色灵光,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缕极其稀薄、却无比纯净的“信念之力”,混合着“破旧立新”、“勇于求变”的意志,顺着那条尚未完全断绝的因果线,从遥远的南赡部洲,悄然汇入灵光之中。
这信念之力太微弱,远不足以让灵光恢复,甚至不足以引起明显变化。但它就像一滴清泉,滴入了干涸龟裂的土地,虽然无法立刻滋润万物,却预示着“联系”未断,“反馈”已始。灵光最深处,那点淡金色的核心,似乎在这微弱信念的浸润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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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胜神洲,花果山。
山顶仙石,在经历了那次被六耳猕猴反向安抚的剧烈胎动后,重新恢复了平静。但这份平静,与以往那种纯粹吸收灵机的沉寂截然不同。
仙石内部的混沌灵光中,那个猴形的轮廓越发清晰,手足五官已具雏形。石胎的“意识”,依旧处于蒙昧未开的鸿蒙状态,但一种源自本能的“梦境”或“感悟”,开始在这混沌中自然滋生。
这“梦境”并非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意境。
它“梦”到无边的怒涛,自己是一块礁石,被冲击、磨砺,却始终不沉。
它“梦”到一道模糊的青衫身影,立于涛头,指尖一点,一道撕裂黑暗、蕴含着无穷战意与变化玄妙的“光”,落入自己核心,温暖而亲切。
它“梦”到自己被困在坚硬冰冷的石壳中,愤怒、不甘,用尽一切力量去冲撞、去挣扎,每一次冲撞,石壳似乎都会松动一丝,而体内那股源自“光”的力量,就会随之增长一分,变得更加凝练、更加桀骜。
它“梦”到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终将破壳而出,看到广阔的天空与大海,那时,天不能拘,地不能束,一切规矩束缚,都要用拳头和力量去打破、去改变……
这些朦胧的“梦境”感悟,不断重复、强化着。尤其是那种“打破束缚”、“我命由我”、“战天斗地”的核心意境,与石胎本源中那缕“斗战圣法”烙印完美契合,如同最合适的养料,让这烙印在石胎灵光中扎根更深,生长得更加茁壮。
因此,仙石表面虽然不再有剧烈的灵机漩涡,但其吞吐日月精华的效率,却以一种更加内敛、更加高效的方式进行着。石壳内部,那猴形轮廓的每一次细微动弹,都引得整块仙石与脚下花果山地脉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一丝丝先天戊土精气被悄然吸纳,加固着石胎的根基,也沉淀着那份桀骜不驯的力量。
这种变化,更加隐秘,更加符合“自然孕育”的天道韵律。即便是偶尔有仙神路过,也只会觉得此石灵性日增,孕育的精灵根脚越发深厚,乃是天地造化神奇,不会联想到其他。
而花果山本身的生灵,那些通灵的猿猴、雀鸟,却本能地更加亲近这块仙石,时常环绕嬉戏,仿佛在提前恭迎它们未来的“王”。
当石胎在“梦境”中又一次完成对“束缚”的冲击,灵光中战意昂然、变通之念愈发清晰的那一刻——
混沌珠内,那点刚刚接收了遗谷微弱信念反馈的淡金色灵光,再次产生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动。
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的“先天战意”与“不羁灵性”,夹杂着一缕花果山地脉的厚重气息,同样沿着那条与石胎相连的、更加虚无缥缈的因果线,跨越无尽空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悄然汇入灵光之中。
这一次,反馈不再是信念,而是更加“物质化”的灵机与意境本源!
这点反馈同样微弱,但性质却更加“滋补”。淡金色灵光在这点“先天战意”与“地脉精气”的融入下,那近乎停滞的旋转,竟然极其艰难地……重新开始了移动!虽然缓慢得令人发指,但确确实实,从完全的停滞,变成了缓慢的流转!
灵光本身,也似乎稍微明亮了那么一丝丝。核心处那点淡金,仿佛被注入了些许韧性。
凌尘那沉沦在无尽黑暗深处的意识,在这双重微弱反馈的刺激下,那团代表“明悟”的微光,似乎也稳定了少许。一段更加清晰、更具逻辑的意念碎片,缓缓凝聚成型:
“火种离巢……入世寻机……”
“石胎蕴道……战意成根……”
“反馈始生……因果循环……”
“静待……西游启……功德显……”
这意念依旧破碎,但已初具脉络。它不再是被动接受信息,而是开始基于反馈,进行初步的“推演”与“规划”。
混沌珠内,依旧寂静无声。
六耳猕猴深眠未醒。
凌尘本体毫无动静。
但那点淡金色的灵光,却在接收了来自两条支线、性质不同的微弱反馈后,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轻轻吹入了一丝氧气,于绝对的黑暗中,重新燃起了一星更加顽强的火点。
它开始以肉眼几乎无法观测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自我旋转,吸收着混沌珠内温养的本源,消化着那两份来之不易的“养料”,对抗诅咒的净化进程,也重新开始了微不可查的推进。
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正在过去。
蛰伏,是为了更猛烈的复苏。待时而动,方是“变数”真谛。
东方的遗谷,已收拾行装,即将踏上未知的迁徙之路,将“变数”的火种带入更广阔的天地。
东方的仙石,在宁静的梦境中积蓄着打破一切的力量,其命格的底色,正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无可逆转地偏移。
而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小,却已开始朝着下游,朝着那场注定席卷三界的“佛法东传”大潮,缓缓扩散而去。
暗度陈仓的棋局,在执棋者沉寂、守护者沉眠的间隙,依靠着棋子自身被点亮的“灵性”与“因果”的惯性,正悄然铺开更为广阔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