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珠内,寂静重新成为了主宰,但并非死寂,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内蕴生机的静谧。
凌尘的意念虚影,在成功引导遗谷化解巫禁危机后,那淡金色的核心虽黯淡,却更显凝练坚韧,如同淬火后的精钢。
它不再高频闪烁,而是以一种平稳而缓慢的节律,持续梳理着从两条因果线传来的后续信息流。这次双重危机处理,让它对信息的“消化”与“推演”能力有了实质性的提升,也让它与凌尘意识微光之间的链接更加紧密、高效。
虚影内部,那由无数细微淡金光点构成的“可能性图谱”,正在缓慢更新。
图谱上,代表石猴的那条主线上,分出了几个新的细小枝桠:称王、探幽、望天。代表遗谷的线条则延伸向东方,并在那枚青色玉片的位置,标记了一个醒目的、带着问号的光点——“圣师上古遗泽”。
六耳猕猴的灵体依旧沉眠,但沉眠的深度已有所减轻。灵体表面的光芒虽然依旧暗淡,却开始有了极其缓慢、如同呼吸般的明暗交替。
它身下,混沌珠的本源如同无形的泉流,持续滋养着它透支的根基。距离完全苏醒或许尚需时日,但恢复的进程已然稳固启动。
凌尘的意识微光,则在持续接收“危机解决”的正向反馈与虚影梳理后的精纯信息滋养下,再次开始了极其缓慢但坚定不移的扩张。
那微光核心处,甚至隐约开始浮现出极其淡薄、不断扭曲变化的符文虚影——那是“变数”法则最本源的形态,于沉睡者的意识中,开始自发凝聚雏形。
花果山。
自那日石破天惊、目运金光之后,山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却又与往日截然不同。
那从石头里迸出来的金毛猴子,仿佛天生便是此地的中心。它活泼好动,精力无穷,上树摘果,下涧嬉水,与山中通灵的猿猴狒鹿很快打成一片。
它似乎忘却了初生时那短暂的金光与天上的惊鸿一瞥,全身心沉浸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里。
然而,某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一日,群猴于山涧瀑布前嬉戏,见那瀑布之后隐隐有光,水声轰鸣却不见其底。
有老猿道:“传说这瀑布之后,连接着一处神仙洞府,有缘者方能入内。只是水流湍急,谁敢进去一探?”
众猴闻言,面面相觑,皆露怯色。那瀑布高悬百丈,水流如匹练砸落深潭,声势骇人。
唯有那金毛石猴,挠了挠腮,眼中并无多少敬畏,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好奇。
它看着那轰鸣的瀑布,心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不过是一道水帘罢了,岂能阻我?天我都敢看一眼,何况这水?
这念头来得突兀,却自然而然,仿佛本就该如此想。
“我去!我去!”石猴高声叫道,不等众猴劝阻,便纵身一跃,竟逆着那狂暴的水流,径直撞入了瀑布之中!
水花四溅,惊叫声中,石猴的身影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就在群猴担忧惊呼之际,却见那石猴又从瀑布中钻了出来,浑身湿透,却满脸兴奋,抓耳挠腮地大喊:
“大造化!大造化!里面没水,是一座好大的石洞!有石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像个安身的好地方!快随我进来!”
原来那瀑布之后果然别有洞天,竟是一处浑然天成的洞府,宽敞明亮,干燥洁净,更有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十个大字。
群猴又惊又喜,胆大的跟着石猴鱼贯而入,胆小的也在外面探头探脑。
经此一事,石猴在群猴之中威望大涨。它胆气最大,本事最高(能跳进瀑布),又为大家寻得如此福地,众猴心悦诚服。
有老猿提议:“这位石猴大哥寻得洞天福地,于我等有莫大恩惠,我等何不奉它为大王,也好有个统领,安居乐业?”
众猴纷纷响应,跪拜在地,口称:“大王!大王!”
石猴初时有些茫然,但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与理所当然之感。
它受了众猴礼拜,跳上一块高石,昂首挺胸,抓过不知哪个猴子献上的不知名野果酿的浑浊酒水,痛饮一口,只觉得畅快无比,大笑道:“好!好!今日我既为大王,便当护佑尔等,共享这花果山水帘洞之乐!”
从此,它便成了这花果山七十二洞妖王之首,自称“美猴王”。每日里率群猴操练武艺,嬉戏山林,好不自在。
只是偶尔,在月明星稀的深夜,美猴王独自坐在水帘洞口的石台上,仰望那浩瀚星空与隐约可见的、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琼楼玉宇时,心中那缕散落的“变数”意念碎片,便会微微悸动。
“天上……到底是什么光景?那些住在上面的人,凭什么就高高在上?”
它挠着下巴,金睛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与探究,“我这花果山虽好,可这天地,是不是也太小了些?”
这念头如同野草,一旦滋生,便难以遏制。
但它如今是猴王,有了一众手下,又得了安身立命的洞府,这份躁动暂时被更具体的责任与享乐所压制,只是深埋心底。
南赡部洲,遗谷残部经过数日的艰难休整,终于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
但经历了黑煞洞之劫与上古巫禁之险,原本近五百人的部落,如今只剩不到三百人,且大半带伤,精气神损耗严重。
那枚神秘的青色玉片,被禹祭司用最柔软的兽皮仔细包裹,贴身收藏。
玉片中残留的指引与警告,以及那句“承我道者,见玉如晤”,让他心中沉甸甸的,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这不仅是圣师遗物,更可能是指引他们找到更多圣师遗泽、甚至理解圣师上古布局的关键。
“此地不宜久留。”禹祭司看着疲惫不堪的族人,以及废墟深处那依旧让他心悸的、仿佛随时会再次苏醒的死寂,“圣师遗玉警示,阵破后需速离,勿探深渊。我们即刻出发,继续东行。”
他们没有再试图深入探索那片上古废墟。圣师的警告,加上亲身经历的恐怖,让他们明白,有些秘密,不是现在的他们有能力触碰的。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东方,朝着云梦大泽更深处,蹒跚而行。
前路依然渺茫,但队伍中悄然滋长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气质——一种历经生死、承载着古老传承秘密的沉稳与坚韧。
那枚贴身收藏的玉片,仿佛给了他们一种无形的底气与方向感。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玉帝高坐龙椅,听着千里眼、顺风耳关于下界东胜神洲花果山石猴出世的奏报。
“……那妖猴目运金光,射冲斗府,惊扰天门,实乃不敬。后虽金光收敛,于花果山水帘洞聚妖称王,看似安分,然其根脚奇异,天生神通,恐非善类。恳请陛下定夺。”千里眼俯身禀报。
玉帝垂眸,淡淡道:“下界之物,天地生成,不足为异。既然金光已敛,暂且不必理会。着弼马温……哦,着四方功曹留意其动向便是。”
“陛下……”有仙官欲再言。
玉帝摆了摆手:“天地有序,万物有灵。一石猴耳,能翻起多大风浪?且观其行止,再作计较。退朝。”
众仙官见玉帝无意深究,便也息了念头。毕竟天庭事务繁多,一刚刚出世、聚了些山野精怪的猴王,确实引不起太大重视。
只有少数几位位高权重、或心思缜密者,眼中若有所思。
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观音菩萨于莲台前静坐,手中杨柳枝轻拂净瓶之水。她双目微阖,神念却早已遍观三界。
花果山美猴王于水帘洞中欢宴的景象,在她心湖中掠过。
那猴王身上,除了天生的灵动与一丝佛缘慧根外,观音总能隐隐察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宛如芒刺在背的“异样感”。
那并非妖气,也非魔念,更像是一种……对现有秩序与规则,发自本能的淡漠与潜在的挑战欲。
这与如来佛祖预言的“应劫之子”似乎相符,但又似乎多了些预料之外的“杂质”。
“金蝉子转世之身,已入东土。西游之局,将启未启。”
观音心中默念,“这石猴,确是关键一环。然其心性,还需细细打磨。那缕‘异样’,究竟从何而来?是天性如此,还是……”
她想到了佛祖讲经时曾提及的“变数”,想到了天道之下那偶尔泛起、却又难以捕捉的涟漪。
“或许,该寻个时机,再细细观瞧一番。”观音睁开眼,目光穿透虚空,再次落向那遥远的东胜神洲。
混沌珠内。
凌尘的意念虚影,接收并处理完了“石猴称王”、“遗谷东行”、“天庭轻忽”、“菩萨疑虑”等一系列最新信息。
虚影核心微光流转,更新着“可能性图谱”。
石猴线上,“称王”节点稳固,“望天”与“求知”的枝桠在缓慢生长,其“变数”潜质(桀骜、质疑)在特定环境(仰望天庭、思考天地)下被轻微激活。
遗谷线上,东行路线因获得“圣师遗玉”而增添了“寻找上古遗泽”的潜在目标分支。
天庭与灵山的反应,则被标记为“观察期”与“潜在干预期”。
一段更加清晰、更具前瞻性的意念,在凌尘的意识微光中凝聚成型:
“猴王心性已定,桀骜暗藏……待其‘生老病死’之惧起,便是出海寻仙访道之机……”
“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须引导其‘机缘巧合’寻至……但不可令其全然皈依……”
“遗谷携玉东行……或可于东土人族之地,寻得‘遮天法’更完整传承线索……”
“虚影之力……待猴王出海时……需尝试……更直接梦境引导……”
微光的范围,又向外拓展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那核心处扭曲变化的“变数”符文虚影,似乎也略微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水帘洞中,美猴王正与群猴饮宴作乐,暂时忘却了星空的遥远。
遗谷队伍,在密林泽国中艰难穿行,怀揣着古老的玉片与希望。
灵山的观音,天庭的玉帝,皆将目光偶尔投向东胜神洲。
一切,似乎都还在既定的轨道上缓缓运行。
唯有那混沌珠内一点微光,于寂静中,悄然计算着、编织着偏离轨道的“可能”。
西游大幕的序曲,在无人察觉的变数浸润下,已悄然奏响了一个不那么和谐的音符。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