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寂静无声。
胡人的脸上或者愁苦、或者不甘、或者哀怨,却没有一人敢露出愤恨之色。
“陈县尊,以往也不是没有涨过价,可这回是不是涨得有点多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站了起来,陪着笑脸问道。
余者纷纷响应。
“是啊,县尊高高手,让我们过了这个冬再说行不行?”
“在下听说秦国今年风调雨顺,茶叶怎么能一下子涨五成呢?”
“塞外苦寒,卖予西河县的牛羊都是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您涨这么多,让我们回去如何跟族人交代?”
“陈县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少涨些行不行?”
扶苏和阿琪格恰好此时到来,听到正堂内一片哀求声,顿时诧异地驻足原地。
陈善的脸色略显愠怒,堂下马上就安静下来。
“非是本县心狠,你们的难处我也明白。”
“为了货物价格上涨对草原各部造成的损害,牲畜、皮毛、盐壳以及各色杂物的收购价统统都上调了。”
“大家互相体谅嘛!”
“为什么尔等非但不领情,还要苦苦相逼呢?”
最先站起来的山羊胡急切地说:“陈县尊,关外的货物才涨了几厘、几文钱,可西河县的货物动辄涨几十文、上百文,我等实在负担不起呀!”
陈善瞪着眼睛装傻:“不都是两成到五成吗?”
“要不这样,咱俩换一下。”
“你卖我铁器,我卖你牛羊。”
“你涨五成,我也涨五成。”
“我肯定答应!”
“这很公平嘛!”
山羊胡气得嘴唇发抖,然而面对光明正大耍无赖的陈县尊却毫无办法。
西河县能拿的出牛羊,他上哪儿去找铁器呢?
“本县停发红白条的时候你们不高兴。”
“现在本县重启货易了,你们还是不高兴。”
“到底要我怎样嘛!”
陈善叹了口气:“罢了,本县从不强人所难。”
“愿意接受新价格的留下,不愿意的……”
“自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出所料,胡人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没有人愿意离开。
陈善露出笑脸:“这样不就好了嘛。”
“那你们是都同意了?”
尽管心中有无数的不甘愿,在场的胡人还是相继点头。
“好!”
“此次的洽谈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进行了亲切而坦率的交流。”
“双方秉持着互惠互利,共同受益的意愿,经过多番商议达成一致。”
陈善面泛红光,站起身啪啪鼓掌。
“愿诸君与我一道,为边塞内外的繁荣富强做出更大的贡献。”
娄敬也跟着拍手:“县尊说的好!”
“大家别愣着,高兴点。”
胡人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勉强挤出的笑容则显得面容扭曲,狰狞如厉鬼。
“好。”
“太好了。”
“多谢陈县尊。”
散会后,胡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唉声叹气。
“今日涨三十,明日涨六十。”
“春去秋又来,牛羊不复多。”
旁边的人深深叹了口气,遥望天边的夕阳吟道:“空有人间自由身,却非人间自由人。抬头无语问苍天,为何渡我来人间。”
受这股氛围影响,胡人纷纷大发感慨。
“春鞭夏牧逐云冈,秋刈冬藏守雪霜。
岁岁空囊归帐冷,唯余寒月照苍茫。”
阿琪格侧耳倾听后,惊道:“陈县尊上调了各种货物的价格,涨得还很多。”
扶苏饶有兴致地品味胡人的诗句,暗叹对方精通中原文化。
闻言回过头来说:“涨……今时不同往日,确实该涨了。”
他心里很清楚,按照陈善的计划,一场波及全天下的乱世大劫即将到来。
到时候粮食、铁器、皮革的价格会打着滚的往上翻。
此时涨得再多,也不过是提前预热而已。
阿琪格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心道:陈善是你妹婿,你当然向着他说话。草原人的死活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进去吧。”
他先前好心替对方办事,比市价低起码三成拿下了不少农具。
万万没想到县衙竟然很快改弦更张,重启货易。
阿琪格非但没占到便宜,相反还亏了不少。
扶苏实在过意不去,便领她过来想多开一些铁器的白条,算是对她的补偿。
此时陈善和娄敬二人弹冠相庆,开怀大笑。
“县尊,我听外面胡人在作诗呢。”
“您可真有办法,把他们一个两个拿捏得死死的,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娄敬竖起大拇指吹捧道。
陈善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此乃教化胡人,怎么能叫拿捏呢?”
“诗歌是痛苦的产物,他们不痛苦怎么会作诗?”
“不作诗怎么接受教化?”
“受了教化,那就是自己人,往后好处多着呢。”
“本县的良苦用心,希望他们能早日明白。”
娄敬刚要开口,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扶苏和阿琪格一前一后进了屋,“妹婿,乔松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陈善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笑容玩味。
“娄县丞,你先去忙吧。”
娄敬深深地看了扶苏一眼,这才作揖告退。
“这位是阿琪格姑娘,与我颇有几分交情。”
“她想为族人采买一些铁器,妹婿能不能……”
扶苏很少干这种事情,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脸色还涨得通红。
陈善点了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本县是不是见过你?”
阿琪格屈膝行礼:“小女子听从家父吩咐,去您的府上献过舞。”
陈善的笑容亲切了许多:“哦,我说看着眼熟。”
“既然有过一面之缘,又有我妻兄出面,此事自无不可。”
“本县给你开张红条吧。”
阿琪格犹如应激了一般,下意识问道:“您让我部去杀谁?”
陈善当场愣住:“什么杀谁?”
阿琪格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马上去办。”
……
陈善向扶苏投去纳罕的眼神——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后者心知肚明,因为阿琪格说过,每一张红条都是用草原人的血染红的。
它不需要支付任何财物,凭条就能采买对应份额的铁器,在胡人眼中比黄金还要珍贵得多。
陈善很给面子,出手又大方,一张嘴就要开红条。
阿琪格完全是经验加本能反应,这肯定是要他们部族卖命效力了。
唉……
扶苏一声长叹后,轻声道:“陈县尊无需你做什么,既不用杀人,也不用卖命。”
“你需要多少铁器,先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