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公开展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冯保一党阵脚大乱，却也让他们如同受伤的困兽，更加危险。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然而，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断裂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悄然出现在林凡面前。
这日，林凡正在都察院处理积压公务，忽有内侍来传口谕，称十皇子殿下于御书房偏殿习字，偶遇难题，听闻林御史学识渊博，特请前往指点一二。
十皇子？林凡心中微动。这位皇子年方十二，生母早逝，在宫中并不显眼，据说性子有些怯懦，学业也只是平平。皇帝子嗣不少，这位十皇子并非储君的热门人选。此刻请他前去指点学业？此事透着蹊跷。
林凡不敢怠慢，整理衣冠，随内侍前往。御书房偏殿内，炭火温暖，墨香淡淡。十皇子朱载堃身着皇子常服，正伏案习字，见到林凡进来，连忙起身，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与恭敬：“学生载堃，见过林先生。”
林凡依礼参见，目光扫过书案，只见纸上临摹的是一篇《谏太宗十思疏》，字迹虽显稚嫩，却笔笔认真。他心中疑虑更甚，这篇奏疏寓意深刻，岂是十二岁皇子寻常习字所选？
“殿下临摹此篇，可是有何不解之处？”林凡不动声色地问道。
十皇子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了看左右侍立的宫女太监，细声细气地说：“学生愚钝，对于‘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一句，总是不解其深意。先生为都御史，乃朝廷耳目，定能为学生解惑。”他说话间，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砚台边沿轻轻敲击了三下，节奏短促而特异。
林凡心中猛地一跳！那敲击的节奏……他猛然想起，苏舜卿曾提及，宫内有一支极其隐秘、直属于皇帝、连冯保都难以完全掌控的力量，代号“雀鸟”，负责监视宫闱，传递绝密信息，其联络暗号之一，便是特定的敲击节奏！
难道这怯懦的十皇子，竟是“雀鸟”的人？或是皇帝通过他在向自己传递信息？
林凡按下心中惊涛，面上依旧从容，为十皇子讲解了那句谏言的含义，强调为君者当广开言路，察纳雅言，勿使耳目闭塞。讲解间，他注意到十皇子听得分外“认真”，眼神却偶尔瞟向殿角一座不起眼的青铜仙鹤香炉。
离开偏殿后，林凡立刻通过“驿路”最高密级渠道，查询那座青铜仙鹤香炉的信息。反馈很快回来：此香炉乃去岁江南贡品，由内官监经手入库，但入库记录曾有短暂“遗失”，后补录，经手人……是冯谦手下的一名小太监！
线索似乎连上了！皇帝或许早已察觉冯保的不轨，甚至可能暗中部署了“雀鸟”进行监视。十皇子此次“请教学业”，极有可能是皇帝借幼子之手，在不引起冯保警觉的情况下，向他暗示某些关键信息——比如，那座香炉可能藏有秘密，或者“雀鸟”已掌握部分内官监（冯保势力范围）舞弊的证据！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莲舟从青川来的信中也提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的细节。她在整理过往与京中官眷的通信时，回忆起去年一位与宫内织造局有旧的夫人曾无意中抱怨，说宫内近年采购的上等松江棉布，质料似乎不如前些年，但价格却涨了不少，当时只当是物料腾贵，未曾深想。
“妾身忽然想起，夫君曾言冯保党羽涉及宫中采买牟利。棉布虽微，然宫中用量巨大，积少成多，亦是巨款。且织造局与内官监关联密切，或可从此细微处着手，顺藤摸瓜？”顾莲舟在信中写道。
林凡豁然开朗！十皇子的暗示指向内官监，莲舟的提醒具体到了织造局和棉布采购！两条来自不同方向、看似偶然的线索，竟然奇妙地交汇在了一起！
林凡当机立断，调整调查方向。他不再执着于强攻“景德阁”瓷器案（此地已被冯保严防死守），而是以左都御史稽查百官、核验用度的名义，要求调阅近三年宫内织造局所有棉布采购的明细账册及实物样本。
此举起初并未引起冯保集团的足够重视。相较于瓷器、漕运，棉布显得太过“普通”和“琐碎”。户部和内官监虽然依旧拖延，但阻力明显小了很多。
然而，当老周带人强行进入织造局库房，随机抽检那些标注为“上等松江棉”的布匹时，却发现其中近三成都是以次充好的劣等货色！账册上记录的采购价格，却完全是按照顶级棉布的价格结算！仅此一项，三年间的差价便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更关键的是，顺着织造局的资金流向追查，发现其超额支付的款项，大部分都流入了一家名为“瑞祥绸缎庄”的商号，而这家商号的背后东家，经过层层伪装，最终指向了——冯保的另一名心腹太监，掌管宫中部分库藏钥匙的司库太监！
当冯保得知林凡竟然从“微不足道”的棉布入手，并再次抓住了切实的把柄时，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林凡如此刁钻，更没想到皇帝可能早已通过“雀鸟”掌握了部分情况。
“废物！都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冯保在值房内大发雷霆，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朝堂之上，支持林凡的声音愈发响亮。接连被爆出的确凿罪证，让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冯保一党贪得无厌的嘴脸。就连一直态度暧昧的高拱，在几次朝会上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不再为冯保发声，似乎也在重新评估局势。
皇帝的态度也愈发明确，多次在朝会上支持林凡的查案行动，对冯保一党的辩解不予采信。那柄尚方宝剑的锋芒，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司礼监深处。
棉布案的突破，如同在冯保看似密不透风的防御体系上，凿开了一个新的、不断扩大的缺口。它证明了这个集团的贪腐无处不在，也印证了皇帝可能早已暗中布局。
林凡站在钦差行辕的院子里，手中握着一块从织造局带回来的、以次充好的棉布样本，触感粗糙。他知道，距离最终的核心越来越近了。十皇子那清澈又带着一丝机警的眼神，顾莲舟远在青川却洞若观火的提醒，都让他感到自己并非孤军奋战。
然而，他也清楚，冯保绝不会坐视自己一步步逼近。下一次的反扑，恐怕将是毁灭性的。他轻轻抚过腰间香囊，那里仿佛传来两颗心跳声——一颗属于他挚爱的妻子，一颗属于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为了他们，也为了这朗朗乾坤，他已没有退路。最终的较量，即将在这宫墙之内，在这帝国的心脏地带，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