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辉尚未驱散最后一丝寒意,刚刚从连续六重噩梦中挣脱的南宫玥,神魂甫一安定,娇躯却猛地一僵,那双因过度窥探而布满血丝的眼眸,竟不受控制地再度缓缓闭合。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骇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极致的迷惘与错乱。
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拽入第七重梦境。
梦境之中,不再是血腥的屠戮或虚伪的救赎,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九重天外。
一座宏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门,自虚无中浮现,它比星辰更璀璨,比深渊更古老,门楣上流转着大道符文,仿佛是整个世界的终极入口。
门前,是无边无际的广场,数不清的仙神身着统一的华丽祭袍,手持绣着金色凤凰图腾的“迎凤旗”,列成庄严肃穆的仪仗。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道撼动天地的洪流,齐声诵唱:
“恭迎始祖凤栖梧归位!”
声浪滔天,信仰之力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海洋,拍打着神门,似乎在呼唤着主人的降临。
然而,南宫玥的视线穿透了这盛大至极的表象,她竭力去看清那些信徒的面容。
一看之下,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炸开!
那些仙神,无论是仙风道骨的老者,还是风华绝代的仙子,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最虔诚、最狂热的崇拜表情。
可他们的眼神,却是一片空洞,宛如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镜面,映不出任何真实的情感波动。
他们的声音整齐划一,每一个音节,每一个顿挫,都像是被设定好的回响,没有丝毫个体差异。
他们……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轰!”
南宫玥猛地从梦中惊醒,口中喷出一道逆血,整个人软倒在柳青璃怀中,她抓着柳青璃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而急促:“他们……他们在用‘崇拜’炼阵!那不是迎接……是献祭!”
焚心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献祭?”宋惊鸿眉头紧锁,煞气毕露,“献祭什么?难道他们想用这些仙神的性命,布下什么绝杀大阵?”
“不!”南宫玥剧烈地摇头,眼中满是恐惧,“不是献祭性命,是献祭‘意志’!他们要将这亿万仙神的崇拜与信念,炼成一个巨大的容器,一个……专门用来‘承载’始祖的容器!”
阿骨打闻言,脸色骤变。
他二话不说,双手猛地按在身前的万界气运图上,雄浑的地脉之力如怒龙般灌入其中。
光图之上,无数条代表修士命格的轨迹线清晰浮现。
“七大道统圣地,三十六万名修为在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已经自发启程北上!”阿骨打的声音低沉如冰,“他们的目标,正是刚刚在北境上空开启的神界入口!更诡异的是……”
他指尖划过,那三十六万道独立的命格轨迹,在行进的途中,竟如百川汇流,彼此交融,逐渐模糊了界限,最终汇聚成一道粗壮无比、裹挟着无尽愿力的“共业洪流”!
“我明白了,”阿骨打的眼眸中倒映着那道不祥的洪流,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这不是刺杀,这是‘神降’的另一种形式。一旦这股共业洪流汇入那座神门,就会被阵法彻底抽取信念之力,凝聚成一尊足以匹敌、甚至覆盖始祖意志的‘民意化身’。”
他抬起头,直视着归墟戒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阁主,他们不要您死,他们要您——‘被代表’!”
当始祖的意志被这尊“民意化身”所取代,凤栖梧还是凤栖梧,但她的一言一行,都将不再由自己决定。
她将成为一个被亿万虚假信徒的共同意志所绑架的、活着的丰碑。
她的存在,将成为敌人手中最锋利的武器,用她的名义,行他们之事。
这比杀了她,还要恶毒万倍!
“好狠的阳谋!”柳青璃银牙紧咬,她霍然转身,自怀中取出那本以始祖心血写就的《幼凤启蒙录》真本,将其置于殿中央的圣火之上。
“以始祖亲笔,唤族人灵识!只要真名尚存,意志便不可夺!”
她口诵古老的祭文,催动信仰之力,试图以这本源之书,破除那弥天大谎。
圣火熊熊燃烧,映照着书页上的古字。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书页上那以神血书写的“凤栖梧”三个字,竟像是被烙铁触碰一般,微微发烫,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一股无形的外力,正隔着无尽虚空,与这三个字产生共鸣,仿佛有亿万支笔,在万界各处,同时摹写着同一个姓名。
柳青璃脸色煞白,骇然道:“他们在万界范围内‘复刻’您的名讳!我们每一次真诚的呼唤,每一次虔诚的诵念,都在被他们稀释、分流!他们在窃取您真名的唯一性!”
每一次对“凤栖梧”的呼唤,都有一部分力量被导向了那个虚假的“民意化身”,为其添砖加瓦。
“欺人太甚!”宋惊鸿怒发冲冠,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鸣如龙吟,“阁主!请允许我即刻率领鸣剑堂,焚毁万界所有‘迎凤旗’图样,封锁通往神界的虚空通道!纵然不能根除,也要斩断他们的爪牙!”
“不必。”
清冷而淡漠的声音自归墟戒中传出,无形的威压瞬间抚平了殿内所有的焦躁与怒火。
凤栖梧的虚影缓缓浮现,她抬手虚按,制止了正欲领命的宋惊鸿。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座宏伟的神门,和那三十六万奔赴“圣地”的修士身上。
“名若可禁,则非道。”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们既想用我的名字做局——”
“那我就让这个名字,成为他们的劫。”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指尖在归墟戒上轻轻一点。
一枚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粹的本源之血凝结而成的“音核”,自戒指深处缓缓升起。
这枚音核之上,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声纹,正是此前她标记那些复制体时,所残留的最后一缕、也是最本源的一缕印记。
她的视线转向殿内那道始终沉默,却与整个幽冥融为一体的身影。
“夜玄寂,”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你可愿替我,走一趟这虚妄之途?”
夜玄寂自阴影中走出,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伸出手,那枚音核便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心。
“乐意之至。”他言简意赅。
当夜,北境,传颂谷。
此地乃万古以来,所有重大诏令的共鸣中枢,山谷由天然的回音石构成,一语出口,可借地脉之力,百城皆闻。
夜玄寂孑然一身,立于谷心那块饱经风霜的石台之上。
他没有释放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将那枚音核,缓缓按向自己的眉心。
音核触及魂核的刹那,瞬间融入其中。
他那已臻于魂道巅峰的灵魂,与始祖的本源声纹完美结合。
他闭上眼,薄唇轻启,低吟出三个字。
“凤——栖——梧。”
声音不高,没有灵力加持,却仿佛一柄开天辟地的无形神刀,瞬间劈开了混沌!
每一个字落下,千里之内,万里之外,所有正在亢奋地奔行、口中虔诚诵念“恭迎始祖凤栖梧归位”的修士,耳中骤然炸开一道惊雷!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段被强行灌入他们识海的、无法抗拒的真实画面!
画面中,不再是虚假的歌功颂德,而是遥远的上古时代,一场席卷荒野的天灾。
遮天蔽日的神凤,在滔天洪流与无尽烈火之上,轻轻折断了自己一片流光溢彩的羽翎,小心翼翼地护住了一个在泥浆中瑟瑟发抖、刚刚诞生灵智的人族幼童。
鲜血,顺着她金色的凤羽滴落,染红了长空。
而在她的身后,十二道模糊的金色身影,于云端之上,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挂着冰冷的、嘲弄的笑意。
守护与背叛,慈爱与阴谋。
最真实的一幕,在三十六万修士的脑海中,反复冲刷!
“噗通!”“噗通!”
成千上万的修士,在狂奔的途中猛地跪倒在地,他们抱着头,脸上狂热的表情被巨大的痛苦与悔恨所取代。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们……我们都做了什么……”
“那才是……那才是我们的始祖啊!”
三百万人同时跪倒,泪流满面,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那汇聚成“共业洪流”的虚假信念,在真相面前,轰然崩塌!
神界入口处,那座宏伟的伪迎神阵发出剧烈的震颤,阵法中央,那尊即将彻底成型、面目模糊的“民意化身”,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
它的面部开始扭曲、崩解,化作无数张涕泪横流、充满悔恨的脸,最终“砰”地一声,彻底炸裂成最精纯的无主愿力,消散于天地之间。
归墟戒深处,《幼凤启蒙录》再次无风自动,翻至新的一页。
一行全新的金色小字,灼灼生辉:
“名正则心归,妄称者,魂当碎。”
与此同时,神界最深处,那座真正属于凤栖梧的始祖宫殿内,一道尘封了万古岁月的汉白玉阶,自地面缓缓升起,直通向那至高无上的神座。
玉阶的第一级台阶上,一行创世符文闪耀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回应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唯真唤者,方可登阶。”
一切尘埃落定。
凤栖梧的意志收回,她虚幻的目光穿透了焚心殿的穹顶,俯瞰着劫后余生的万界。
黎明的光辉彻底洒满大地,净化了所有的阴霾,天地间一片清明。
可她的眉头,却在此时,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在她的神感之中,这方刚刚平息了风波的天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它不来自修士,不来自仙神,而是源于……那广袤无垠的、最底层的凡人界。
黎明的光辉之下,似乎正有什么更深沉的、无声的暗流,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