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阳春三月,江都王府的花园里已透出些许暖意,迎春和玉兰抢着绽出嫩黄粉白,连吹拂过亭台楼阁的风也柔和了许多。然而良娣孙玉娴所居的院子,却仍似被一层无形的寒意笼罩着。

孙玉娴临窗而坐,指尖一枚玉簪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描画。窗外春光明媚,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沉郁。王爷萧景琰依旧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口风一日紧过一日,那“或许”、“可能”之类的词眼,如今听着只剩讽刺。希望,早已如风中残烛,微弱得近乎熄灭。

而竹影轩的何清沅,腹中的孩儿一日日长大。那不仅是王爷的血脉,更像一块越来越重的砝码,压得孙玉娴喘不过气。一旦瓜熟蒂落,无论男女,都将彻底改变府中的格局。她这个无所出、恩宠早已淡薄的良娣,到时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在锦绣堆里熬干年华,看着别人的孩子享尽尊荣,自己却成了碍眼的旧物?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侧妃苏容真。其父苏怀瑾权势日炽,借着王爷病重,几乎将王府内外事务拿捏在手。苏容真本人也因此气焰渐长,眉梢眼角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几次晨昏定省,言语间已少了许多往日的恭顺。若将来再有何清沅的孩子……孙玉娴几乎能想象自己日后步步维艰、仰人鼻息的惨淡光景。

思绪及此,又不免忧心母家。父亲中书令孙清远,在朝中因不偏不倚,反遭王党与苏党双方排挤,近来家信中虽极力掩饰,仍透出步履维艰的困顿。若家中这座靠山再有动摇,她在这深宫后院,便真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

正心绪烦乱间,侍女报称孙夫人到了。

母亲今日的气色似乎比往日凝重几分,虽穿着寻常的命妇服饰,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闲话片刻,屏退左右后,母亲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

“玉娴,”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锐利,“你父亲让我来告诉你,家中如今的境况,已是箭在弦上。”

孙玉娴心头一凛:“母亲……”

“朝中已是苏家与王党之争的天下,再无中立余地。”母亲语气急促,“你父亲若再不变通,只怕……祸事不远矣。”

这话如冰水浇头,孙玉娴脸色霎时白了三分,最坏的预料成了真。

母亲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身子又向前倾了几分,声音几不可闻:“但天无绝人之路……如今,已有一条明路摆在眼前。”

孙玉娴怔怔望着母亲。

母亲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度:“南边……有贵人已递过话来。”她并未明言“安阳”二字,但“南边”二字在此刻语境下,已暗示得足够明显,“那位贵人言道,见不得苏家如此猖獗,亦怜我孙家处境。若……若这府中能少些令人碍眼的‘牵挂’,令其无所依傍……待得云开雾散之时,贵人必不忘雪中送炭之情,保我孙家满门荣耀,更胜往昔。”

母亲说着,极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用寻常香囊布袋装着的物事,塞入孙玉娴手中。那东西圆润冰凉,似一枚打磨光滑的玉石。

“府里懂调理的老人说了,”母亲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气息拂过孙玉娴的耳廓,“春日里万物生发,有些根基弱的,最是容易虚不受补。若用些性质相冲的‘香料’,徐徐图之,混入日常饮食……便能令人气血渐亏,体自衰微,外人看来,只当是福薄命舛,承受不住这滔天的富贵。”

她紧紧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微微陷入肌肤:“我儿,这是你我、是孙家唯一的生机了!唯有扫清眼前迷障,方能得贵人青眼,迎来真正的春暖花开!”

孙玉娴握着那枚冰冷的蜡丸,只觉得重逾千斤,压得她指尖发颤,心口狂跳。南边贵人的暗示、家中岌岌可危的处境、自身黯淡的前程、何清沅那刺目的孕肚、苏容真骄矜的脸……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交织冲撞。

恐惧攫住了她,可那“春暖花开”的许诺,又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诱得她无法移开视线。

门外传来侍女渐近的脚步声。孙夫人立刻松了手,神色恢复如常,声音略扬:“今日天气倒好,园子里的花也该打理了。”

孙玉娴迅速将蜡丸藏入袖中,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惊涛骇浪,低声道:“是……女儿省得。”

母亲离去后,孙玉娴独自留在暖阁,久久伫立。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一派生机盎然。可她袖中那枚冰冷的蜡丸,却时刻提醒着她那温暖春色之下涌动的暗流与杀机。

她望向竹影轩的方向,目光复杂难辨。良久,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枚以香囊伪装的蜡丸,眼底的挣扎与恐惧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决心所取代。

阳春三月,生机勃勃,却也最适合……无声的凋零。

她轻声自语,仿佛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性质相冲,福薄命舛……方能,春暖花开。”

四月的暖风,吹开了江都王府满园芳菲,却吹不散良娣孙玉娴心头的阴霾与挣扎。自母亲将那枚冰冷的蜡丸交予她手中,已悄然过去一月有余。

这三十多个日夜,那枚蜡丸如同烙铁,藏在她妆匣最隐秘的夹层里,夜夜灼烫着她的心神。无数个夜晚,她辗转反侧,脑海中交替浮现着家族倾覆的惨淡、自身无着的未来,与何清沅那温婉顺从、甚至有些怯懦的脸庞。恐惧与良知在她心中激烈拉锯,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每一次升起念头,手便抖得厉害,只能借口身子不适,将行动一再推迟。

她试图说服自己等待更万全的时机,或是寻找更隐蔽的替手,可她内心深处明白,这等诛九族的大罪,她谁也不信,无人可托。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迅速消瘦下去,眼底常带着难以掩饰的青黑,连苏容真见了,都偶尔假意关怀一句“姐姐近日怎如此憔悴?”

转机发生在一个春光格外明媚的午后。

她因心中烦闷,带着侍女在园中散心,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离竹影轩不远的水榭旁。恰见何清沅被一大群侍女、嬷嬷簇拥着,在临水的暖阁中小憩。

今日的何清沅穿着一身云霞色的软缎孕裙,腹部高高隆起,脸上虽脂粉未施,却因孕期滋养而显得肌肤丰润,在阳光下几乎透着光。她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美人榻上,身旁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点心和时令水果。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扇,另一名正轻轻为她揉捏着浮肿的小腿。御医刚请完脉离去,管事嬷嬷正满脸堆笑地回着话,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需得倾尽全府之力来呵护。

那场景,那般众星捧月,那般刺目的安逸与幸福!

孙玉娴猛地停住脚步,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冰冷寂寥的院落,想起王爷昏迷前自己也未曾得到过的半分温存,想起苏容真日渐骄矜的眉眼,想起父亲信中语焉不详的岌岌可危……而眼前这个女人,却凭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轻而易举地拥有了一切她求而不得的东西,甚至掌控着她和整个孙家的未来!

一股极其酸涩辛辣的妒火,混合着长期压抑的恐惧与不甘,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与犹豫。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万全之策!她等不了了!她不能再看着这个碍眼的存在,一日日享受着她遥不可及的尊荣!

那一刻,她眼底所有的挣扎彷徨尽数褪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她猛地转身,不再多看那暖阁一眼,声音冷得如同淬冰:“回去。”

是夜,月黑风高,云层厚重,掩去了星月之光。

孙玉娴遣开了所有值夜的侍女,只说自己要静心诵经,无需打扰。她独坐在昏暗的室内,听着更漏一声声滴答作响,直到万籁俱寂,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梆子声。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妆匣,取出了那枚蜡丸。冰冷的触感此刻却让她异常平静。她换上一身深色便服,发髻挽得简单,未佩任何首饰。

她谁也不叫。此事,必须亲自动手,方能万无一失。

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避开巡夜的护卫,凭着对王府路径的熟悉,专挑阴影处行走,一路竟有惊无险地靠近了竹影轩的小厨房。

此刻已是子时末,小厨房里早已熄了火,空无一人,只有明日清晨要用的几样食材静静放置在灶台上。其中,正有何清沅每日清晨必定会用的一盅冰糖炖燕窝,食材已备好,只待卯时起火蒸制。

孙玉娴屏住呼吸,闪身而入。她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在寂静中几乎震耳欲聋。她强迫自己镇定,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准确地找到了那盅白瓷炖盅。

她迅速捏碎蜡丸,将里面无色无味的细腻药粉,极其均匀地抖入那晶莹的燕窝之中,再用备好的玉匙极轻极快地搅拌了几下,确保药粉彻底融入,看不出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离,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返回自己的院落。

整个过程快得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她脱下深色外衣,藏于箱笼最底层,那枚捏碎的蜡壳也被她投入香炉,看着它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嘴角甚至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扭曲的弧度。

这一次,她亲自动手,斩断的不仅是何清沅的生机,或许还有她自己所有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