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驿站内弥漫着一股清冷而压抑的气息。
绾绾从土炕上爬下来,光着小脚丫跑到我身边,
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委屈:
“哥哥,我饿了。”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冰冷而专注的目光,
低头看向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
“嗯,哥哥知道。再等一下,很快就有吃的了。”
说完,我转身,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趴在桌上流着哈喇子的姬九的凳子上,
同时推醒了靠着墙打盹的史大。
“醒醒!该干活了。”
史大一个激灵猛地站直,脸上还带着懵懂的睡意。
姬九则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
“天亮了?仙师,哥还没梦见仙女呢……”
我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快速下达指令:
“史大,你去前面看看,驿丞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借口就说我们来买点路上吃的干粮,探探情况。”
“好的,东家!”
史大用力点点头,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立刻转身出了房门。
我和姬九带着绾绾在房间里安静地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但一种莫名的不安感逐渐在我心中蔓延开来。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又等了一会儿,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摸了摸绾绾的头发轻声道:
“走吧。”
我们一行三人走下楼梯。
楼下大堂空无一人,桌椅凌乱地摆放着,仿佛经历了一场仓促的逃离。
史大正独自一人背着一个不大的粗布包袱,站在大门口,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驿站庭院。
“东家…”
看到我们下来,史大连忙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懈和困惑,
“驿丞他们说正在装行李,让咱们在门口稍等他们一会儿,让我们和他们一起走。”
(装行李?门口等?一起走?)
(不好!)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我猛地转头看向姬九,几乎在同一时间,
我从他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愕和“坏事了的”神情!
(驿丞那个老狐狸!他根本就没信!他是在拖延时间!)
“后院!快去后院!”
我来不及多想,低吼一声,抱起绾绾,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后院冲去!
姬九的反应甚至比我更快,身影一晃就跟了上来。
史大虽然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紧跟其后。
冲进后院,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后院一片狼藉,散落着一些来不及带走的杂物和草料。
原本停放在这里的几辆马车,此刻只剩下最破旧的一辆歪斜地停在角落。
而地上那几道新鲜车辙印,无比刺眼地说明了主力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跑了?!他竟然真的跑了!)
但下一刻,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辆被遗弃的破旧马车,又迅速扫过地上那些杂乱却目标明确的车辙印。
蹲下身,手指碾过那清晰的车辙印记,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诡异弧度。
(跑?跑得掉吗?)
这弧度一闪而逝,迅速被压下隐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和杀意。
我猛地站起身迅速将绾绾放在马车上,语速极快却清晰地下令:
“上这辆马车!沿着车辙印,向北追!
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到庆城!”
史大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现状——
因为他的憨直和轻信,目标差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了!
他脸色煞白,巨大的愧疚和恐惧让他如同被钉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我,身体微微发抖。
“史大!你他妈想死吗?!发什么呆!上车!”
我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刺破了他的僵直。
我的一声厉喝如同炸雷在他耳边响起。
史大被吼得浑身一颤,但听到“上车”而不是想象中的雷霆怒火,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庆幸和更加坚定的服从。
(东家…还愿意用我!)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力吼道:
“是!东家!”
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辆破旧马车,连滚爬爬地钻进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车厢。
“啪!”
根本不需要我吩咐,姬九已经无比娴熟地抓起遗弃在马车上鞭子,
手腕一抖,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清脆的爆响,狠狠抽在那匹瘦马的臀部!
“唏律律——!”
瘦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拉着这辆快要散架的马车,
疯狂地冲出驿站后院,沿着官道上那再明显不过的车辙印,向北疾驰而去!
“驾!驾!”
姬九站在车辕上,不断挥动鞭子,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神色。
官道上,前方。
另一辆明显结实许多的马车也在奋力奔驰,车轮滚滚,带起一路烟尘。
车厢内,驿丞脸色铁青,紧紧抓着车窗边缘,不时焦躁地回头张望。
他身边的妇人一脸抱怨和不解:
“老爷,我们为什么非要这么急着逃啊?
天都没亮全…那些人不就是想要点吃的吗?
给他们一些打发走不就是了……”
“闭嘴!妇人之见!”
驿丞猛地回头低吼,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精明,
“吃食?那是幌子!
那人半夜不睡独自坐在楼梯上,眼神跟狼一样!
他派那个憨货过来问东问西,根本就是在摸我们的底细,看我们有多少人,多少车马!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兵荒马乱的,他们一看就不是善茬!
再不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冲着前面驾车的店小二王二急声催促:
“王二!再快点!甩掉他们!
到了庆城就安全了!”
“好…好的!掌柜的!”
王二的声音也因为恐惧而变调,他应了一声,
再次挥起鞭子,狠狠抽打在马匹身上。
“驾!驾!”
马匹奋力狂奔,拉着车厢剧烈颠簸。
但或许是因为装载了太多行李,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
马车后面那两个沉重的木制轮毂,开始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不祥的——
“咯吱…咯吱…”
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官道上就和催命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