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剩下雪地里酒渍散发的淡淡酒气。
刚才还围着劝张家“讲道理”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先前扶王云慧起来的那位年长大叔,先咳嗽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刚才……云慧那丫头跑的时候,你们听见秀娟说啥了没?冷宝辉……那不是国营厂会计家的小子吗?”
“听见了听见了!”旁边一个汉子接话,声音里带着点惊讶,“我早就听我家老婆子说,总看见王云慧跟冷宝辉在村西头晃悠,有时候还躲在草垛后头说话,当时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
“怪不得刚才秀娟一提这事儿,王云慧立马就跑了!”另一个大娘拍了下手,眼神里满是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自己心里有鬼啊!先前哭哭啼啼说人家张家嫌贫爱富,搞了半天是她自己订着婚还跟别人不清不楚!”
刚才附和着帮王云慧说话的两个大娘,此刻也红了脸,其中一个大娘快走几步追上张国华,拉着高彩云的手,语气里满是歉意:“彩云啊,刚才是我们糊涂,没弄清楚情况就瞎劝你,你可别往心里去!这王云慧也太能装了,哭成那样,谁知道是演的戏啊!”
“就是就是!”另一个大娘也跟着点头,看向高彩云的眼神满是同情,“你们家念山多好的孩子,当初传牺牲的消息,你们老两口难受成那样,王云慧还跑上门闹,现在又想靠着旧婚约沾光,这事儿换谁也不能忍啊!”
年长的大叔也走上前,对着张国华叹道:“国华,是我们刚才糊涂了。这订婚的事,当初是订过,可后来王云慧那样做,早就把情分断了。现在她又来闹,还想讹人,这就不占理了!以后要是她再敢来闹,我们大伙都帮着你们说话!”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对王云慧的不满和对张家的体谅。高彩云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的委屈和憋闷瞬间散了不少,她抹了抹眼角,对着大伙笑了笑:“谢谢大伙理解,刚才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啥笑话不笑话的,谁家还没遇到过糟心事!”大叔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雪地上的玻璃碴子,“这碎瓶子别留在这儿了,一会儿我让我家小子来清理了,别扎着人。”
张国华也松了口气,对着村民们拱了拱手:“多谢大伙明事理,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你们也尽管开口。”
村民们又劝了高彩云夫妇几句,才各自散去。走的时候,还不忘互相嘀咕着“王云慧这名声算毁了”“以后可得离她远点”,原本偏向王云慧的风向,早已彻底转到了张家这边。
高彩云看着村民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得意的张秀娟,忍不住笑了:“还是我闺女有办法,不然今天这事,还真不知道要闹到啥时候。”
张秀娟挽着高彩云的胳膊,俏皮地眨了眨眼:“妈,这叫邪不压正!她自己做错事,就算能装一时,也装不了一辈子!”
张国华拍了拍妻女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不少:“行了,别在这儿冻着了,咱们回家,赶紧把去雨晴家商量订婚日子的事定下来,别让这些糟心事耽误了正事。”
一家三口再次转身往家走,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刚才那场荒唐闹剧留下的阴霾,仿佛也被这暖意驱散了不少。
三日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高彩云就踩着木梯够下衣柜顶端的红木匣子——里面藏着给张雨晴家备的四样礼,每样都挑的是当时顶好的物件:两瓶玻璃瓶装的古井贡酒,那是托人从县城供销社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上等白酒,瓶身上的商标擦得锃亮;两条红牡丹香烟,烟盒上的牡丹图案艳而不俗,在80年代可是招待贵客才舍得拿出来的硬货;两大盒芝麻桃酥,是镇上老点心铺的招牌,酥皮裹着饱满的芝麻,打开纸包就能闻见香;还有用粗麻绳捆着的十斤猪肉,油花透亮,是头天特意去屠宰点挑的后腿肉,紧实不肥腻。
高彩云把礼物一件件往帆布包里放,手指蹭过烟盒时还特意理了理褶皱:“这几样都是精挑细选的,可别路上晃坏了。”
“你慢着点,别摔着。”张国华站在底下扶着梯子,看着妻子小心翼翼把礼物放进帆布包,又忍不住叮嘱,“一会儿见了雨晴爸妈,别太紧张,就跟唠家常似的。”
“我知道。”高彩云拍了拍包上的灰,转头看向倚在门框上的张秀娟,“娟子,你可得给我们领好路,别走错了。”
张秀娟笑着晃了晃车把:“妈,您放心,我去过她家,闭着眼睛都能找着。”
一家三口收拾妥当,骑着两辆自行车往张雨晴家去。张国华驮着高彩云,张秀娟自己骑一辆,车后座的帆布包被风吹得轻轻晃荡,里面的酒瓶子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雪后初晴的乡间小路还结着薄冰,车轮压在上面咯吱作响,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杨树枝桠,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约莫三个钟头,张秀娟突然指着前方:“爸,妈,前面就是雨晴家了!”
张国华放慢车速,抬头就看见一处青砖瓦房,院门口扎着一圈篱笆,上面还挂着几串晒干的红辣椒。张秀娟率先骑到院门口,捏着车铃叮铃响了两声,脆生生喊:“雨晴,雨晴,在家吗?”
屋里没动静,倒是后院传来缝纫机哒哒的声响。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藏蓝色棉袄的妇人掀着门帘跑出来,正是张雨晴的母亲李翠红。她手里还攥着半截线头,看见张秀娟先是一笑,目光落到张国华夫妇身上时又顿了顿——不认识,但看这阵仗,再瞧瞧张秀娟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数。
“娟子,来了?”李翠红快步上前,热情地拉过张秀娟的手,眼神却不住往张国华夫妇那边瞟,“这两位是……”
“姨,我给您介绍——”张秀娟刚要开口,高彩云已经笑着上前,双手微微攥着衣角,语气格外热络,“嫂子,你好,我是念山的妈妈高彩云,这是他爸张国华。早就想来拜访您和大哥,一直没找着机会。”
“哎呀!是念山爸妈啊!”李翠红眼睛一亮,赶紧往屋里让,“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天寒地冻的,别冻着了!”她一边引着三人往屋里走,一边朝后院喊,“瑞清!雨晴!快回来!家里来客人了!”
屋里烧着土炕,刚一进门就有股暖意裹过来。李翠红把三人让到炕沿上坐,又急忙从灶房端来火盆,往里面添了几块木炭,用火钳扒拉着,火星子噼啪跳着:“你们先烤烤火,我去叫他们俩。”
没等李翠红往后院走,张雨晴就掀着门帘进来了,身上还沾着点棉絮,看见张秀娟就笑:“娟姐,你怎么突然来了?”话音刚落,看见炕沿上的张国华夫妇,顿时明白过来,脸颊一下子红了,赶紧转头朝刚进门的张瑞清说,“爸,这是娟姐的爸妈,也是……也是山哥的爸妈。”
张瑞清刚从缝纫机旁过来,手上还带着机油的味道,他朝着张国华夫妇拱了拱手,目光扫过炕桌上的帆布包——那四样礼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他和李翠红对视一眼,心里门儿清,这是来商量孩子们的婚事了。
“快坐快坐。”张瑞清拉过一把椅子,又转身去灶房沏红糖水,搪瓷缸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冷天的,骑车子来肯定冻坏了,快喝口红糖水暖暖身子。”
张国华接过搪瓷缸,指尖碰到温热的缸壁,心里的紧张消了大半:“大哥,您别忙活了,我们也是过来跟您和嫂子唠唠嗑。”
几人捧着搪瓷缸子喝了口红糖水,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屋里的气氛也热络起来。张国华放下缸子,搓了搓手,开门见山:“大哥,嫂子,实不相瞒,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念山和雨晴的事儿。这俩孩子情投意合,我们做父母的看着也高兴,想着帮他们张罗张罗,先把婚定下来,所以特意来问问您和嫂子的意思。”
张瑞清闻言笑了,放下手里的缸子:“老哥,咱们虽然没见过几面,但都是实在人,不用这么客气。雨晴跟我们说过念山的事儿,这孩子我们也见过几次,说话办事都透着实在,对雨晴也上心,我们做父母的,还能拦着孩子的幸福不成?只要他们俩愿意,我们没意见。”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李翠红。李翠红手里攥着衣角,轻轻点了点头,却没说话。高彩云看在眼里,赶紧拉过她的手,语气诚恳:“嫂子,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雨晴。你放心,雨晴要是嫁进我们家,我肯定把她当亲闺女待,洗衣做饭不用她沾手,念山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饶他!”
李翠红被她这话逗笑了,眼圈却有点红:“嫂子,我不是不放心你们家,就是觉得雨晴还小,现在还在上大学,怕耽误她学习。”
“不耽误不耽误!”高彩云赶紧接话,“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先把婚定下来,让孩子们有个盼头,等以后他们毕了业,想啥时候结婚,咱们再热热闹闹操持,你看这样行不?”
李翠红抬头看向张雨晴,姑娘正低着头,耳朵尖都红透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心里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可转念一想,念山这孩子确实靠谱,模样周正,性子也好,雨晴跟他在一块儿,自己也放心。要是错过了,说不定真就没这么合适的了。她轻轻点了点头:“行,我没意见。”
“太好了!”高彩云高兴得攥紧了李翠红的手,原本还有些生分的两人,因为孩子们的事儿,一下子就热络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雨晴的喜好,从穿衣风格到饮食习惯,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张国华和张瑞清也唠开了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岁数。张国华摸了摸下巴:“大哥,看看咱俩谁大,省得以后叫错了。”
“我正有此意!”张瑞清笑着说。
原来,张国华夫妇,都年长于张瑞清夫妇两岁,
张国华喊了一声“兄弟。”
张瑞清赶紧应着,“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常来常往。”
聊到定亲的日子,高彩云看向李翠红:“妹子,你看定亲选哪天好?咱们得挑个吉利日子。”
李翠红想了想,转头问张瑞清:“雨晴他们正月二十开学,服装厂正月初八开工。”
张瑞清摸了摸后脑勺,突然眼睛一亮:“不如就定在正月初六!六六大顺,日子吉利,离开工和开学也都有日子,咱们也有时间准备。”
“正月初六好!”高彩云赶紧点头,“这日子喜庆,就这么定了!”
张雨晴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商量着自己的定亲日子,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却忍不住偷偷笑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落在炕桌上的礼物上,暖融融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