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言为定，下次敬你神仙血
银月城废墟的夜晚很黑。
赖劫生掀起的那股狂热劲头，时间一长，总算慢慢压下去了。幸存者们的情绪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压抑的东西——在末日下重建家园的沉默和坚持。
烧焦的土地上亮起点点火光，那是活下来的人在收敛战友的尸骨，清理陨石坑。没人哭，也没人抱怨，只有一下下闷闷的挖掘声，和偶尔响起的沙哑命令。
【铁拳司】的临时营地里，气氛特别沉重。
江玄站在营地中间，他那身月白长袍沾满了血和土，没了以前的潇洒。他面前，是不到二十个活下来的云上天卫队亲卫，还有从联军里挑出来的一百多个眼神最坚定的修士。
这些人，就是【铁拳司】的底子。
“……破军阵，关键在气势，不是样子。三个人一个小阵，九个人一个中阵。气势起来了，就跟山塌了一样往前冲。碰到硬茬子，就散开打，跟水一样，到处都能钻。核心就是要不怕死！”
江玄的声音沙哑了不少，没了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听着很沉稳。他把一块块记录着江家秘传阵法的玉简，亲手交到一个脸上带刀疤的中年校尉手里。
这个校尉叫石进，以前是中枢城镇山军的百夫长，之前打仗的时候，他带的小队死战不退，是少数还保持完整编制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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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校尉，从今天起，这支队伍，这【铁拳司】，我暂时交给你了。”江玄的目光，挨个看过面前这些人的脸，“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哪个城的，修为多高。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坠星盟的拳头，是所有人的盾！你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背后千千万万等着我们去救的同胞的！”
“江司主放心！”石进猛的抱拳，眼眶都红了，嘶哑的吼道，“【铁拳司】在，阵地在！我们跟坠星盟共存亡！”
“跟坠星盟共存亡！”
一百多人的吼声汇在一起，冲散了夜空的阴沉。
赖劫生站在不远处一截断墙上，安静的看着，没出声打扰。
他看着江玄，这个以前骄傲到不行的天之骄子，在经历了家被毁、亲信惨死的打击后，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把那种强者的骄傲，变成了更重的东西——担当。
等江玄交代完所有事，赖劫生才从断墙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用一种懒洋洋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口气说：“行了，生离死别的话说完了？那就走吧，带你去挑几件土特产，免得你回了家，说我们坠星原的人不懂礼数。”
江玄一愣，随即苦笑。他知道，这就是赖劫生的风格，用最不正经的话，办最重要的事。
不过，当赖劫生带他到那个所谓的土特产仓库时，江玄的脸色还是变得很精彩。
这里是刚成立的【瘟疫司】总部。
空气里混着一股腐臭、血腥和各种怪药草的刺鼻味道。墙角堆着一堆堆从“厌字库”里扒拉出来的邪道法器，散发着不吉利的气息——还在微微跳动的干瘪心脏、刻着无数惨叫面孔的兽骨图腾、缠绕着怨念变得漆黑的飞针……
几个【瘟疫司】的修士，正围着一口半人高的大锅，锅里是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时不时有痛苦的魂魄影子浮起来，又瞬间被搅碎。
就算江玄胆子大，看到这种跟魔窟一样的场景，眼角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来来来，江大公子，别客气，随便挑，随便选！”赖劫生却跟回了自己家一样，热情的拿起一根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生锈的铁钉，递到江玄面前。
“这玩意儿，叫‘千咒钉’。是收了一千个吊死鬼最后一口怨气炼出来的。看着不咋样，但只要在你仇家门槛上轻轻划一下，保证他家三代以内，喝水塞牙，走路摔跤，娶的媳妇都跟人跑。”
江玄：“……”
赖劫生又拿起一个巴掌大的人皮口袋，里面好像有东西在不停的动。
“这个，‘谎言囊’。里面养着三千只‘虚妄蛊’。碰到打不过的强敌怎么办？把这袋子一扔，蛊虫钻进他耳朵里，他听到的所有话都会变成反义。你喊‘向前冲’，他听到的是‘快快退’。你说‘我是你爹’，他听到的就是‘你是他爹’……怎么样，是不是居家旅行、阴人必备的好东西？”
江玄的嘴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抽动。
“还有这个，‘断义血酒’。找两个关系最好的兄弟，骗他们喝下去。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因为‘你瞅啥’、‘瞅你咋地’这种小事，拔刀互砍，不死不休。这东西效果太猛，用的时候小心点，别伤了自己人。”
听着赖劫生如数家珍的介绍这些阴损歹毒的土特产，江玄的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赖劫生，你……就准备用这些东西，去对抗天官府？”
“不然呢？”赖劫生理所当然的反问，“跟他们比法宝？比修为？比人多？江大公子，我们是反贼，是邪魔外道，要有当反贼的觉悟。打仗，不是比谁更光明正大，是比谁能活到最后。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道。”
江玄没说话。
他看着赖劫生一本正经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邪门玩意儿，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以前，他特别看不起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觉得这是脏了“大道”。
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些歪门邪道，可能真的比他信奉的正道更管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他没有再拒绝，而是很郑重的把那几件邪物一一接过，收进了储物法器。
“好，你的道，我收下了。”
说完，他手腕一翻，一块晶莹剔透，像是云雾凝成的令牌出现在他手心。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江”字，散发着一股强大又有序的威压。
“这是‘云海令’，我江家嫡系子弟的身份信物。”江玄把令牌递给赖劫生，“拿着它，能见到我江家的供奉长老。是敌是友，他们一看就知道。”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枚白玉玉简。
“这里面，是我云上天的一门顶级炼体功法——《九转琉璃身》。它不能提升你的修为，但可以大大增强你肉身的强度和韧性。你的《劫生经》太霸道，用劫力淬体跟喝毒药没区别。这个功法能帮你铸造一副金刚不坏的身体，让你能承受更强的劫力，不至于走火入魔。”
赖劫生看着手里的玉简，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这功法的价值，恐怕比【瘟疫司】这整个仓库的邪物加起来都高。
“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你这朋友，我交了。”赖劫生咧嘴一笑，毫不客气的把两样东西收下，那样子，好像收的不是无价之宝，而是两颗大白菜。
……
两人又回到了望星台的废墟顶上。
饕劫那山一样巨大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它那双暗金色的竖瞳，正冷漠的看着这片天地。在它的爪子下，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正在慢慢形成，里面传出让人心慌的混沌气息。
临走前，再没什么话好说。
赖劫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粗糙的黑色陶土酒坛，拍开泥封，一股辛辣刺鼻的酒气冲了出来。
他没找碗，就这么抱着酒坛，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坛递给江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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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不多说，这杯我先干了。”
赖劫生抹了把嘴，火辣的酒液让他那双金黑异瞳显得格外亮。他看着江玄，看着这个马上要踏上未知险路的盟友，一字一顿的说：
“下次见面，你要是带不回救兵，我就用这坛子，装你的骨灰回来，给你在这废墟上，再立一座碑！”
“要是带回来了，”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狂傲又充满期待的笑，“我敬你一杯真正的……神仙血！”
江玄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特别痛快，充满了放下一切后的豪迈和洒脱。
“好！”
他接过酒坛，学着赖劫生的样子，仰头就灌，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弄湿了衣服，他却一点不在乎。
“那一言为定！”
他把酒坛重重顿在地上，转身，再没回头，一步踏进了那道通往“云上天”的混沌裂缝里。
空间裂缝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合上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夜风呼呼的吹过孤独的废墟。
赖劫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没了。
他一个人在废墟顶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远方的天边，亮起了一丝光。
他转身，走下废墟，回到了那个用断壁残垣搭起来的，简陋的“天谴殿”里。
大殿中央，一张用整块陨石削成的石桌上，静静躺着一枚令牌。
那枚沾过神血，用“天刑寒铁”铸造，被他亲手钉进地基，又被他亲手拔出来的……玄字令牌。
赖劫生缓缓坐下，伸出手，轻轻摸着令牌上冰冷的纹路，他的那双金黑异瞳里，再也看不到一点笑意，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