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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营的日子,如同一架永不停歇的磨盘,周而复始地碾压着每个人的体力与意志。晨起的哨响,冰冷的井水,沉重的长枪,无情的烈日,粗糙的饭食,呵斥与鞭影……这一切构成了宋青生活的全部。每一天结束,她都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彻底榨干水分的破布,仅凭着一股不肯消散的意念,支撑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然而,身体的磨砺尚可凭借毅力硬抗,那无时无刻不在的身份伪装,才是真正悬在她头顶的利剑,让她即使在最深的疲惫中,也无法完全放松。

白日里,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说话时刻意压低嗓音,带上几分沙哑;走路时微微弓背,收敛起过于挺拔的姿态;与人对视时,眼神不能过于清澈明亮,需得带上几分属于底层挣扎者的麻木与谨慎。她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周围那些粗鲁汉子的做派,学着他们吐唾沫,学着他们偶尔冒出的、带着边地口音的脏话,尽管每一次模仿都让她内心泛起不适的涟漪。

集体生活更是巨大的考验。几十人同住一营,几乎毫无隐私可言。换衣、擦身,她都需寻最角落、最昏暗的时机,动作迅捷如电,心脏每每悬到嗓子眼。夜间如厕,需穿越整个营区,黑暗成了她唯一的掩护,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汗毛倒竖。

同什的兵丁中,那个名叫王虎的壮汉,依旧是最大的麻烦。他似乎认准了宋青这个“软柿子”,变着法地找茬。训练时故意排挤,让她承担最累的活;吃饭时抢夺她碗里本就少得可怜的肉沫;休息时,则带着几个跟班,用充满侮辱性的言语嘲讽她“娘们唧唧”、“细皮嫩肉”,甚至故意在她铺位附近撒尿。

“江南小白脸,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抹眼泪了?”王虎粗嘎的笑声在营房里格外刺耳,“瞧你那点力气,连枪都举不稳,不如早点滚回家绣花去!”

周围响起一阵附和的笑声。宋青背对着他们,整理着炕席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始终沉默。她知道,任何反驳都会招致更激烈的欺凌,隐忍是目前唯一的策略。她将所有屈辱和愤怒,都死死压在心底,化作更加拼命训练的动力。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对着水盆中那张日益粗糙、却依旧难掩清秀轮廓的脸时,一丝极淡的忧虑才会悄然划过眼底。

这日午后,训练项目是基础的格斗技巧。教官示范了几个简单的擒拿与反制动作后,便让新兵们两两一组,自行练习。

不出所料,王虎晃着膀子,径直走到了宋青面前,脸上带着狞笑:“小子,咱俩练练?”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王虎这是要借机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合群的江南小子。有人面露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则是事不关己的麻木。

宋青心中一沉,知道躲不过去。她深吸一口气,摆开教官教导的防御架势,目光沉静地看向王虎:“请指教。”

“指教?老子教你什么叫规矩!”王虎低吼一声,如同蛮牛般冲撞过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宋青的衣领,动作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

宋青自幼得父亲亲自指点,家传武学根基扎实,若论技巧和敏捷,远在王虎之上。但此刻,她绝不能显露半分!她只能依照教官所教的最粗浅格挡方式,侧身避其锋芒,用手臂格开王虎的手腕。

“嘭!”一声闷响。王虎的力量极大,宋青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卸去力道。

“哟?还敢躲?”王虎怪叫一声,再次扑上,拳脚并用,攻势如同疾风暴雨。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招式,只想用绝对的力量将这个看不顺眼的小子打趴下。

宋青只能凭借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下盘功夫,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格挡招架。她将家传武学中那些精妙的步法和发力技巧,巧妙地隐藏在笨拙生硬的新兵动作之下,每一次看似惊险的避让,实则都计算精准;每一次勉强的格挡,都暗含卸力的巧劲。

在外人看来,她完全处于下风,被王虎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几乎被击中要害。但实际上,王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竟连她的衣角都未能真正触及。

“没用的东西!只会躲吗?”王虎久攻不下,愈发焦躁,脸上挂不住,出手更加狠辣,一记重拳直捣宋青面门!

这一拳若是打实,以宋青此刻伪装出的“文弱”,鼻梁骨断裂都是轻的。电光石火间,宋青眼神一凛,身体本能地就要施展小擒拿手扣住对方手腕反制!但理智在最后一刻强行压下了本能!她不能!

千钧一发之际,她脚下看似慌乱地一绊,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符合“新兵蛋子”身份的姿势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拳头,同时脚踝“恰好”勾在了王虎支撑腿的脚后跟上。

王虎全力一击落空,重心前倾,脚下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绊,顿时收势不住,“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难看的狗啃泥姿势,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噗——”

周围瞬间死寂,随即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哄笑声此起彼伏。王虎这一跤,摔得实在太狼狈,太出乎意料。

王虎趴在地上,愣了半晌,才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泥土,额头青筋暴起,羞怒交加!他死死瞪着刚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尘土、看似同样狼狈的宋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他妈阴我?!”他咆哮着跳起来,就要不管不顾地再次扑上。

“够了!”一声冷喝如同冰水浇下。负责监督训练的老兵什长走了过来,脸色阴沉,“王虎!训练场上是让你切磋技艺,不是让你斗殴逞凶!再敢放肆,军法处置!”

王虎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瞪着宋青,最终还是不敢违抗什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子,你等着!”

宋青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低声道:“失手了,对不住。”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场风波看似以宋青的“侥幸”和王虎的吃瘪告终,但宋青知道,王虎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与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交锋中,她几乎暴露了隐藏的武艺。军营之中,藏龙卧虎,下一次,她还能如此“侥幸”吗?

夜晚,宋青躺在冰冷的炕上,身心俱疲。白日的冲突,身份的危机,如同两块巨石压在心口。她悄悄伸手入怀,握住了那方素帕。断发的冰冷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必须更快地适应,必须更好地隐藏。她需要找到另一种方式,在这军营中立足,一种不依赖于武力,却能赢得些许尊重和空间的方式。

就在这时,营房角落里,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是睡在宋青不远处的一个少年,名叫李顺,也是常被王虎欺凌的对象之一。他似乎是白日训练时扭伤了脚踝,此刻肿得老高,却不敢声张,怕被当成累赘抛弃。

宋青心中微动。她悄悄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摸索到李顺铺位旁。

“别出声,”她压低声音,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脚踝,手法精准地按捏了几下,“骨头没事,只是扭伤,淤血堵住了。”

她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宋义准备的简易伤药中,有一小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她毫不犹豫地取了出来,倒出些许在掌心搓热,然后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按起来。

李顺起初有些惊慌,但感受到脚踝处传来的温热和逐渐缓解的疼痛,他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看向宋青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诧异。

“宋……宋哥,你还会这个?”

“家里以前开过跌打铺子,学过一点。”宋青随口编了个理由,动作未停。这点基本的医理和推拿,于她而言,不过是世家子弟涉猎的杂学之一,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她帮李顺处理完伤处,又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铺位。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躺在炕上,宋青望着漆黑的屋顶,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或许,武力并非唯一的依仗。在这充斥着蛮力与伤痛的地方,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知识”,也可能成为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只是,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王虎的敌意,身份的隐患,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暴起噬人。她必须更加小心,如履薄冰,在这淬炼之火中,将自己锻造得更加坚韧,更加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