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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朔风城垒东侧靶场。

与步卒演练场的尘土飞扬、呼喝震天不同,靶场的气氛更为凝练、安静,唯有弓弦震动与箭矢破空的锐响不时划破寒冷的空气。数百名弓弩手列队而立,正在进行不同距离的射艺考核,人人面色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监军萧景珩就端坐在场地一侧临时搭建的望楼之上,玄甲鬼面,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

宋青准时抵达靶场边缘,向值守的玄甲卫通报后,被引至望楼下等候。她一身步卒皮甲,在此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弓弩手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步卒什长宋青,奉命报到。”她垂首肃立,声音清晰。

望楼上,萧景珩的目光落下,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并未让她上前,只是对身旁一名负责弓弩训练的校尉微微颔首。

那校尉会意,上前一步,高声下令:“宋青!监军大人有令,考核弓弩基础。一百五十步,固定靶,五矢!”

命令传来,宋青心中微凛。一百五十步,对于专业弓手而言是中等难度,但对于主要习练近战刀法的步卒来说,已是极远的距离,且需强弓方能企及。这显然超出了常规考核的范畴,是针对她个人的测试。

“遵令!”她没有犹豫,抱拳应命。

一名玄甲卫将一把制式强弓和五支雕翎箭递到她手中。弓身冰冷沉重,弓弦紧绷,显然非普通士卒所用。

宋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伤口传来的隐痛,走到指定的射击位置。她调整呼吸,脑海中迅速回忆着幼时父亲教导的射箭要领——镇北侯府虽以刀法传家,但君子六艺,射术亦是必修,只是她多年未曾专心练习,难免生疏。

搭箭,开弓。沉腰坐马,力贯双臂。强弓被她缓缓拉开,弓弦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左臂的伤口被牵动,一阵刺痛让她额头渗出细汗,但她眼神专注,紧紧盯着远处那模糊的箭靶中心。

“嗖!”

第一箭破空而去,划过一道稍显无力的弧线,最终钉在了箭靶外缘,未能中的。

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弓弩手们见一个步卒来考核远射,本就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宋青面色不变,仿佛未曾听见。她再次搭箭,微微调整了角度和发力方式,回忆着父亲曾说过的“心与箭合”。

第二箭,命中靶身,但仍偏离红心。

第三箭,更近一步,已触及红心边缘。

她完全沉浸其中,外界的声音和目光都已隔绝。每一次开弓,都是对体力、心性和旧伤的双重考验。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第四箭,稳稳钉入红心!

周围的嗤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惊讶的目光。

第五箭,宋青闭目凝神一瞬,再次开弓,动作比之前更加流畅协调。

“嗖——噗!”

箭矢精准地没入红心,与第四箭几乎重叠!

五箭毕,两箭脱靶,三箭中靶,末两箭直中红心。这个成绩,对于一名步卒而言,已堪称惊艳,尤其是那明显的进步轨迹,展现出了她强大的学习能力和适应力。

望楼上,萧景珩依旧沉默,只是那鬼面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似乎对身旁的校尉低语了一句什么。那校尉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随即领命。

“宋青!”校尉再次高声道,“监军大人问,若命你率一支步卒,携三日干粮,前往黑风峡潜伏,侦察敌情。你当如何选择潜伏位置?需考虑哪些要素?”

问题从单纯的武艺考核,骤然跃升到了战术指挥层面,而且直接关联到前日沙盘上提及的黑风峡!

宋青心中一震,知道真正的考校来了。她略一思索,沉声回答,确保声音能清晰地传到望楼之上:“回大人!若末将带队,潜伏位置当选在黑风峡东侧山脊,理由有三:其一,视野开阔,可俯瞰峡谷大部及敌方可能来袭之西北方向;其二,山脊有林木乱石遮蔽,利于隐蔽,且背风,可减少痕迹与声响;其三,撤离路线多样,可沿山脊后退,亦可从侧翼陡坡滑降,不易被堵截。”

她顿了顿,继续道:“需重点考量之要素:一,水源,需在潜伏点附近找到可靠水源或自带储水;二,联络,需约定好信号传递方式,确保情报能及时送回;三,警戒,需布置明暗双哨,轮流休息,严防敌军斥候反侦察;四,伪装,需充分利用环境,消除宿营痕迹,人员亦需进行面部与装备伪装。”

回答条理清晰,考虑周全,不仅指出了关键位置,更将潜伏作战的细节要点一一涵盖,显露出超越普通营长的战术素养。

望楼上一片寂静。萧景珩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无人察觉。

那校尉等了片刻,见萧景珩没有新的指示,便按照预设流程,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语气带着明显的锋锐:“监军大人再问!你前日于沙盘前,论及北狄或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疑其主力欲绕行野狼渡。此言,是基于何等判断?可有实证?抑或……仅是纸上谈兵,妄加揣测?”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几乎是指着鼻子质疑她是否在哗众取宠,妄言军机。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青身上,想看这个近日风头正劲的“玉面什长”如何应对。

宋青感受到那来自望楼之上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退缩,也不能空谈,必须给出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朗声道:“回大人!末将之判断,基于三点,并非空穴来风!”

“其一,敌之习性。北狄人自幼生长马背,惯于迁徙游击,不喜亦不擅长期围困坚城。强攻朔风城垒损失惨重,其统帅若非庸才,必思变通。此为其战略动机。”

“其二,战场态势。连日攻城,北狄士气已显疲态,我军虽伤亡亦重,但城防依旧稳固。其粮草被焚一部,后勤压力增大。久战不利,此为其战术动因。”

“其三,亦是关键一点,”宋青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笃定,“末将于前次夜袭撤退时,曾观察敌军营地灯火分布与马匹动向。其主营灯火通明,人喊马嘶,看似主力仍在。然,靠近野狼渡方向的侧翼营地,虽灯火稀疏,但夜间却隐约有大队人马移动之沉闷声响与地面微震,且这几日,我军巡骑在野狼渡对岸发现的敌军游骑数量,非但未减,反有增多之象,行为更显诡秘,似是在反复确认渡口水文与我军布防!此等迹象,虽非铁证,但综合判断,足以引起高度警惕!故末将大胆推测,其正面攻势为‘明修栈道’,而野狼渡方向,极可能藏有‘暗度陈仓’之杀机!”

这一番话,既有战略层面的分析,又有战术细节的观察,甚至提到了夜袭时的亲身感受和近日巡骑的情报佐证,层层递进,逻辑严密,将原本看似大胆的猜测,变得有理有据,令人无法轻易驳斥。

靶场上寂静无声,连弓弦震动的声音都似乎消失了。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目光的弓弩手,此刻也面露惊容,重新审视着这个看似文弱的步卒什长。

望楼上,萧景珩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栏杆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场地中央那个身姿挺拔、目光坚定的年轻军官。鬼面具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透过孔洞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深处仿佛有幽光闪过。

良久,他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回荡在寂静的靶场上空:

“观察入微,推断合理。虽仍需印证,但……不失为有价值的警讯。”

他没有给予完全的肯定,但这句“不失为有价值的警讯”,已是极高的评价,尤其是在他这般严苛的标准下。

“宋青。”

“末将在。”

“你的箭术,尚需磨砺。然,这份眼力与心思,待在步卒什长之位,可惜了。”萧景珩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自即日起,你之本什,独立成队,直属本帅帐前听用。番号——‘锐锋’。专司侦察、试探与特殊突袭任务。”

独立成队,直属监军!这意味着极大的信任,也意味着极高的风险与责任。“锐锋”二字,更是寄予厚望。

宋青心头巨震,立刻单膝跪地,抱拳沉声:“末将宋青,领命!必不负大人重托!”

“下去准备吧。”萧景珩挥了挥手,“三日后,‘锐锋’队执行首次任务,目标——黑风峡外围,详细军令,稍后送达。”

“遵命!”

宋青起身,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稳步离开了靶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进入了“鬼面将军”萧景珩的视野中心,未来的道路,将更加艰险,也更加……波澜壮阔。

望楼上,萧景珩望着那个远去的、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宋青……你究竟,还能带给本王多少惊喜?”一声低不可闻的自语,消散在北境的寒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