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
箭矢破空的锐响，混杂着风吼涧永不停歇的咆哮，构成一曲死亡的协奏。北狄人显然早有准备，箭雨密集而精准，牢牢压制着宋青三人藏身的巨岩区域，碎石和箭簇撞击的火星不断迸溅，压得人几乎抬不起头。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老子跟他们拼了！”王虎双目赤红，几次想要探头还击，都被更密集的箭雨逼回，肩膀处的皮甲被一支擦过的箭矢划开，渗出血迹。
楚凌风脸色苍白，左臂被一枚角度刁钻的箭矢贯穿，鲜血正顺着箭杆汩汩流出，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用右手紧握弓弩，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不断扫视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寻找着可能的反击间隙。
李顺吓得脸色惨白，蜷缩在岩石后，身体不住颤抖。
宋青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第一次独立带队，便陷入如此绝境！手下伤亡，退路被截（赵老四等人不知情况如何），敌众我寡，地利尽失！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她几乎涣散的意识瞬间凝聚！她是什长！是这支小队的主心骨！她若先乱了，所有人今日都要葬身于此！
“王虎！压制左前方那个石堆后的弓箭手！楚凌风，你伤势如何？还能动吗？”宋青的声音在箭矢的尖啸中，竟奇异地保持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平稳。
“死不了！”楚凌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额角因剧痛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握弩的手依旧稳定。
“左前方？好！”王虎虽不明所以，但对宋青的判断已有近乎本能的信任，闻言立刻冒险探头，手中弓弦震动，一支弩箭带着怒火射向宋青所指的方向，果然引得那里一阵骚动，箭雨为之一滞。
“李顺！”宋青一把抓住瑟瑟发抖的李顺，“听着！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看到右后方那块斜伸出来的鹰嘴岩了吗？下面有个凹陷！我数三声，你和楚凌风先冲过去！快！”
“我……我……”李顺嘴唇哆嗦。
“三！二！”宋青根本不给他犹豫的时间，猛地一把将他推向楚凌风，“走！”
楚凌风反应极快，强忍剧痛，用未受伤的右手抓住李顺，两人借着王虎弩箭制造的短暂空隙，连滚带爬地扑向十步外那块鹰嘴岩下的凹陷处。箭矢追着他们的身影钉在岩石上，险象环生，但终究是成功抵达，那里确实是一处相对安全的死角。
现在，只剩下宋青和王虎还被压制在最初的巨岩后。
“什长！怎么办？”王虎一边奋力还击，一边吼道，对面的北狄人已经开始试图派出几人，借助地形向两侧迂回，想要彻底包围他们！
宋青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撤退？来路已被封锁，赵老四那边杳无音信，恐怕也凶多吉少。悬索桥？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冲过那摇晃的破桥，无异于自杀！
必须打破僵局！必须创造机会！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战场。风……对了，风！风吼涧的风向是固定的，从他们这边吹向北狄方向！虽然对箭矢影响不大，但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腰间悬挂的、用于引火和发信号的简陋火折子上，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王虎！掩护我！”宋青低吼一声，不再犹豫。她迅速解下腰间的水囊，将里面所剩不多的清水尽数倒在身旁一丛极其干燥的枯草和荆棘上，然后掏出火折子，猛地吹亮！
“你干什么？”王虎愕然。
宋青没有回答，将燃烧的火折子猛地扔向那堆浸湿后又迅速被狂风吹得半干的枯草！
“轰！”
出乎意料地，那堆枯草并未立刻熊熊燃烧，而是在水和风的共同作用下，爆燃起一大股浓密刺鼻的、带着草木灰和未完全燃烧颗粒的白色烟雾！狂风立刻卷着这股浓烟，如同一条白色的恶龙，直扑对岸北狄哨垒的方向！
这正是宋青想要的效果！不完全燃烧产生的大量烟雾！
浓烟瞬间弥漫开来，虽然不足以伤人，却严重干扰了对岸北狄弓箭手的视线！精准的箭雨顿时变得稀疏而杂乱！
“就是现在！王虎，背起楚凌风！李顺跟上！往回撤！快！”宋青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端起弓弩，对着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连续发射，不求伤敌，只求进一步制造混乱！
机会稍纵即逝！
王虎虽不明就里，但执行力极强，闻言立刻冲到鹰嘴岩下，不由分说地将受伤的楚凌风背起。李顺也连滚爬起。三人趁着烟雾的掩护，沿着来路拼命向后狂奔！
宋青紧随其后，一边倒退，一边不断向烟雾方向射出弩箭，延缓可能的追击。
“咳咳……妈的……这烟……”王虎被迎面吹来的烟雾呛得直流眼泪，但脚下速度丝毫不减。
北狄人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出这种近乎无赖的招数，阵脚大乱，咒骂声和咳嗽声透过风声隐隐传来。等烟雾稍散，能看清对岸情形时，宋青四人已经撤出了数十步，钻入了一片更为复杂的乱石区域。
“追！别让他们跑了！”对岸传来北狄头目气急败坏的吼声（通过翻译大致理解），十几名北狄士兵果然试图冲过悬索桥追击！
然而，那剧烈摇晃、腐朽不堪的悬索桥，在多人同时快速通过时，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呻吟！一块木板骤然断裂，一名北狄士兵惨叫着坠入深涧，瞬间被白色的水汽吞噬！
这一幕，让后续的追兵骇然止步，只能隔着涧谷，徒劳地射箭，但距离已远，准头大失。
宋青四人不敢停留，沿着崎岖的山路拼命奔逃。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箭矢和咒骂声，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在一处隐蔽的石缝中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赵老四……他们……”李顺喘着气，脸色依旧苍白。
宋青心中一沉。他们暴露得如此彻底，赵老四那边负责警戒后路，恐怕……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王虎立刻举起弩箭，楚凌风也强撑着抬起完好的右臂。
“别……别放箭！是俺！赵老四！”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只见赵老四和那两名新兵连滚带爬地从一块巨石后钻了出来，三人皆是灰头土脸，其中一名新兵胳膊上还带着箭伤。
“你们……”宋青看着他们。
赵老四脸上再无之前的轻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怕与庆幸：“俺们听到响箭就知道坏事了！刚布好绊索，就看到几个狄狗从侧翼摸过来想包抄，俺们放箭拦了一下，就赶紧往这边撤……幸好，幸好你们也出来了！”
虽然过程狼狈，但小队七人，竟奇迹般地全部生还，仅楚凌风一人重伤。
众人看着倚靠在石壁上、脸色惨白、左臂依旧插着箭矢的楚凌风，又看向虽然疲惫不堪、浑身尘土，却眼神依旧沉静的宋青，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是这位年轻的什长，在绝境中保持了冷静，用匪夷所思的方法制造了烟雾，果断下令撤退，并在最后断后，才让他们得以逃生。
赵老四走到宋青面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抱了抱拳，声音干涩却郑重：“宋……什长，今日……多谢了！”
这一声“什长”，再无半点之前的阴阳怪气。
王虎用力一拍宋青的后背，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肩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好兄弟！真有你的！那烟放得……绝了！”
连楚凌风，也抬起眼帘，看向宋青，那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宋青没有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她迅速检查了楚凌风的伤势，箭矢贯穿了手臂肌肉，幸运的是未伤及主要血管和骨头，但必须尽快处理。
“此地不宜久留，狄人可能会绕路追击。简单包扎，立刻撤回！”宋青沉声下令。
她用匕首割开楚凌风的衣袖，小心地削断箭杆两端（不敢贸然拔出箭镞，恐造成二次伤害），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进行紧急包扎止血。动作熟练而精准，看得赵老四等人又是一阵侧目——这位什长，懂的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
处理完伤势，小队不敢再做停留，轮流背负着楚凌风，沿着更加隐蔽难行的小路，向着朔方城方向疾驰。
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终于望见朔方城那熟悉的巍峨轮廓时，夕阳已将天边浸染得一片血红。
风吼涧的初啼，以鲜血和硝烟开始，以险死还生和初步建立的威信告终。宋青回头望了一眼北方那苍茫的群山，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锋芒，还需在更多的血火中，方能彻底磨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