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的第六日,是在一片死寂中开始的。
内城墙上,守军士兵或倚或坐,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存粮已于昨日耗尽,最后一点马肉也在今晨分食完毕。饥饿像无形的瘟疫,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
宋清辞缓步走过城墙,所到之处,士兵们挣扎着想要站起行礼,却被她轻轻按住。看着这些忠诚的将士,她心如刀割。三千人,这是狼牙谷最后的守军,而城下是十万虎视眈眈的北狄大军。
“将军,”楚凌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昨夜又死了十七个弟兄...都是饿死的。”
宋清辞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令,杀马。”
众将愕然。军中战马早已吃光,仅剩的几匹是将领的坐骑,更是突围时最后的希望。
“将军三思!”一个老将急道,“没了马,我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活着,才有一切可能。”宋清辞语气平静,“况且,我们不需要突围了。”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展开一张地图:“昨夜我重新研究了狼牙谷的地形。你们看这里——”
她的手指点在内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这是前朝修建的避难所,后来被封死。若能打通,可容纳全部守军。”
“可是将军,即便有避难所,我们还是要被困死啊!”
宋清辞唇角微扬:“谁说我们要一直躲着?”
她开始部署:“楚凌风,带你的人打通避难所;王参将,收集所有还能用的兵器;李校尉,统计剩余箭矢...”
一道道命令发出,守军开始行动起来。虽然不知主帅意欲何为,但长期的信任让他们选择服从。
然而就在这时,城下突然传来北狄人的呐喊。拓跋昊骑在马上,肩头裹着厚厚的绷带,面色阴鸷。
“宋清辞!”他的声音通过特制的喇叭传遍城墙,“本帅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城投降,可保你部下性命!否则——”
他挥了挥手,一队北狄兵推着几十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前来。守军看清那些人后,无不倒吸冷气——那是前几日在外城巷战中失踪的伤员!
“一炷香时间,”拓跋昊冷笑,“每过一炷香,我杀十人。”
城头守军哗然。那些被俘的士兵中,有他们的同袍,有他们的兄弟!
“将军!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死啊!”
“开城跟他们拼了!”
群情激愤,几乎要失控。宋清辞死死盯着城下,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自知。
“将军...”楚凌风担忧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城下一个被俘的年轻士兵突然昂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将军!别管我们!守住狼牙谷!”
话音未落,一支长矛已刺穿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刺眼。守军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红了眼眶。
宋清辞缓缓举起右手,然后猛地挥下。
城头突然万箭齐发!但目标不是北狄军,而是那些被俘的守军士兵!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拓跋昊也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些俘虏在箭雨中倒下。
“宋清辞!你...”楚凌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宋清辞面色冰冷如霜:“与其让他们受尽屈辱而死,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她转向守军,声音传遍城墙:“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战争!没有仁慈,没有退路!要么胜,要么死!”
守军沉默了。他们看着城下同伴的尸体,看着主帅坚毅的面容,心中的悲愤渐渐化为决绝。
“愿随将军死战!”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整个城墙都响起这悲壮的誓言。
拓跋昊见状,知道劝降无望,下令全力攻城。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北狄军如潮水般涌向内城。守军凭借地利顽强抵抗,箭矢用完了就用石头,石头用完了就拆房屋。
宋清辞始终站在最前线。那袭红衣已经破败不堪,但依然醒目。她手持长枪,每一枪都精准狠辣,北狄兵在她面前如割草般倒下。
“将军!东门告急!”
“将军!西门快守不住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守军人数太少,防线太长,根本无力兼顾。
正午时分,第一个北狄兵攀上城墙。虽然很快被消灭,但这就像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北狄兵开始登上城头。
巷战再次在城墙上展开。守军且战且退,防线不断收缩。
宋清辞在混战中与主力失散,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亲兵。他们被逼到城墙一角,身后就是数丈高的城墙。
“将军,跳下去吧!”一个亲兵急道,“总比落在北狄人手里强!”
宋清辞摇头。她望着远处仍在奋战的守军,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你们相信我吗?”她问。
亲兵们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宋清辞深吸一口气,“跟我来!”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冲去。亲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紧随其后。
这一小队人马如尖刀般插入敌阵,直扑北狄军的云梯!原来宋清辞发现,由于登上城墙的北狄兵越来越多,后续的北狄军放松了警惕,云梯旁的守卫十分薄弱。
“毁掉云梯!”她高喊。
亲兵们恍然大悟。只要毁掉云梯,城上的北狄兵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们奋力冲向云梯,用刀砍,用火烧,用身体撞!北狄人反应过来,疯狂围攻这支小队。
一个接一个的亲兵倒下,但没有人后退。最后,当宋清辞亲手点燃最后一架云梯时,她身边只剩下三个亲兵。
而城墙上,已经登城的北狄兵发现退路被断,顿时军心大乱。守军趁势反击,竟将城上的敌军全部歼灭!
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为了毁掉云梯,宋清辞身边的亲兵几乎全部战死,她自己也身负多处创伤。
夕阳西下时,守军再次控制住了城墙。但能战者已不足千人,个个带伤。
宋清辞靠在垛口上,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从她的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她想要站起,却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将军!”楚凌风及时扶住她,声音哽咽,“我们...我们守住了...”
宋清辞勉强笑了笑:“还没有结束。”
确实没有结束。拓跋昊见强攻不下,改变了策略。北狄军开始在外城修筑工事,显然是要长期围困。
“他们在等我们饿死。”楚凌风苦涩地说。
宋清辞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北狄大营,望向南方。已经第七天了,援军到底在哪里?
夜幕降临,内城一片死寂。士兵们或坐或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饥饿和疲惫摧垮了最后的意志。
宋清辞挣扎着起身,在楚凌风的搀扶下巡视。在一个角落里,她看到几个士兵正围着一口锅,锅中煮着皮带。
“将军...”士兵们见到她,慌忙想要藏起锅子。
宋清辞摇摇头,在他们身边坐下:“给我也盛一碗。”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给她盛了一碗“皮带汤”。宋清辞面不改色地喝下,尽管那味道令人作呕。
“还记得我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吗?”她轻声道,“人在,城在。”
士兵们默默点头。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另一句话,”宋清辞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城在,人在。”
她站起身,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只要狼牙谷还在,大梁的脊梁就不会断!只要我们还活着,北狄人就永远别想踏过这道防线!”
这番话重新点燃了士兵们眼中的火焰。
是夜,宋清辞召集所有还能行动的将领。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开门见山,“明夜,我要亲自带队劫营。”
众将大惊。以现在的兵力,劫营无异于自杀!
“将军,这太冒险了!”
“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坚守,等待援军!”
宋清辞摇头:“没有援军了。”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朝中有人不想我们赢,”她平静地说,“从始至终,我们都只能靠自己。”
她铺开地图:“明夜的劫营,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制造混乱。趁乱,你们带主力从密道撤离。”
“那将军您呢?”
“我留下来断后。”
众将齐声反对:“不可!将军必须一起走!”
宋清辞笑了,那是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总要有人留下来,告诉拓跋昊,狼牙谷还没有陷落。”
她看着这些忠诚的部下,轻声道:“记住,你们的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活着回去,告诉世人这里发生过什么。”
会议在悲壮的气氛中结束。众将离去后,宋清辞独自留在帐中,开始写最后一封信。
“景珩: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狼牙谷守不住了,但我无愧于心。只恨不能亲眼看到父亲沉冤得雪,不能...亲眼看到你开创的太平盛世。清辞绝笔。”
她将信用油布包好,藏在贴身之处。若她战死,这封信或许能送到该送的人手中。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大帐。夜空无月,只有几颗寒星闪烁。狼牙谷在夜色中沉默,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
明天,将是最后一战。
然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亮起一点火光,随即是第二点、第三点...
了望塔上的哨兵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片迅速扩大的火光。那不是北狄大营的方向,而是——南方!
“援军!是援军!”哨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整个狼牙谷沸腾了。疲惫不堪的守军挣扎着爬上城墙,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火光,许多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宋清辞立在城头,红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她望着那片如星河般璀璨的火光,唇角终于扬起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曙光,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