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军的攻势,如同草原上骤然掀起的暴风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汹涌而来。黑压压的骑兵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击着大衍军队艰难维持的防线。箭矢如蝗,遮天蔽日,砸在盾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咄咄声响,不时有将士中箭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枯黄的草甸。
中军指挥高台上,萧景珩伫立如山。冰冷的青铜鬼面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透过面具,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战场。旗官根据他的指令,不断挥动令旗,传令兵如离弦之箭,将一道道命令送往前线各处。
“左翼骑兵前压,遏止狄人侧翼迂回!”
“右翼弩阵,三轮齐射,覆盖敌军后续梯队!”
“中军重步,结‘铁砧’阵,半步不退!”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丝毫波澜,仿佛眼前这惨烈的厮杀只是一盘巨大的沙盘推演。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右前方那一抹亮色时,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那里,宋清辞一身银甲,外罩一件烈焰般的红色战袍,手持长枪,宛如一道燃烧的流星,活跃在战线最吃紧的地方。她已被萧景珩正式任命为前军指挥使,独当一面。此刻,她正率领麾下最为精锐的“锋矢营”,死死顶住了北狄主攻方向的疯狂冲击。
“稳住!长枪手上前,刀盾手护住两翼!”宋清辞的声音清越,穿透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她手中的长枪化作点点寒星,每一次刺出,都必有一名狄骑应声落马。枪法凌厉,带着北境风沙磨砺出的狠决,又兼具女子特有的灵动与精准。
她所在的阵线,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任凭狄人骑兵如何冲撞,兀自岿然不动。士兵们见主将如此悍勇,个个士气高昂,奋不顾身。
然而,北狄此番显然是倾尽全力,兵力远超以往。尽管大衍军队奋力抵抗,防线依旧在巨大的压力下缓缓向后弯曲,仿佛一张被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将军,狄人攻势太猛,前锋营伤亡惨重,请求支援!”一名校尉满脸血污,奔至宋清辞马前嘶声喊道。
宋清辞挥枪格开一支冷箭,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狄人的主力已被成功吸引到阵前,其后军队伍也因为持续的猛攻而显得有些脱节,阵型拉长。时机将至!
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血腥与尘土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她的大脑愈发清明。她回头望了一眼中军高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尽管相隔甚远,她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道同样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信任与担忧的视线。
“再坚持一刻钟!”宋清辞厉声道,“告诉兄弟们,胜利在此一举!身后即是家园,吾等退无可退!”
“死战!死战!”周围的士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原本有些摇摇欲坠的阵线再次稳固了几分。
就在这时,中军方向传来了代表全面反击的、急促而洪亮的战鼓声!那是萧景珩与她约定的信号!
宋清辞精神大振,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嘹亮的嘶鸣。她举起长枪,声音用尽全力,传遍整个前军:
“将士们!时机已到!‘火’字营随我向前,死死缠住敌军!‘水’字营按计划行动,决堤放水!”
“杀——!”
随着她一声令下,原本固守的“锋矢营”骤然变阵,如同烧红的烙铁,主动向狄军发起了反冲锋。这一下出乎北狄预料,他们本以为大衍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竟还敢主动出击。前排的狄军顿时一阵混乱。
而与此同时,一直潜伏在侧翼,由楚凌风率领的“水”字营精锐,如同鬼魅般脱离了主战场,迅速扑向不远处的一道河堤。那里早已埋设好了火药与工事。
战场另一边,北狄主帅兀术鲁看着前方陷入胶着的战局,眉头紧锁。大衍军队的韧性超出了他的预计,尤其是那个穿着红袍的“玉面小将军”,简直像根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了那里。
“传令后军,压上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碾碎他们!”兀术鲁挥舞着弯刀,厉声喝道。他就不信,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耗不死这支大衍军队。
然而,他的命令刚刚出口,异变陡生!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地龙翻身。随即,是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隆水声!只见战场侧翼,一道浑浊的巨浪冲破了临时垒起的河堤,如同挣脱束缚的巨龙,咆哮着、奔腾着,向着地势低洼的战场倾泻而下!
这正是宋清辞与萧景珩反复推演后定下的“水火奇袭”之策!利用北狄人习惯于草原干旱、不谙水性的弱点,以及此地特殊的地形,先以精锐(火)吸引、黏住敌军主力,再决堤(水)淹其后续梯队与侧翼,造成混乱与分割!
“不好!是水攻!”兀术鲁脸色骤变,惊恐地看着那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狄军后队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人仰马翻,无数兵卒被卷入洪水之中,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
前线的狄军主力听到后方传来的巨大动静和同伴的惨嚎,军心大乱。攻势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高台之上,萧景珩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直指前方混乱的狄军主力,“全军突击!碾碎他们!”
“咚!咚!咚!”
总攻的战鼓擂响,声震四野。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大衍中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这一次是士气之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军心溃散的狄军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而宋清辞率领的“火”字营,更是这把尖刀上最锋利的刃。她一马当先,红色战袍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同一面鲜明的旗帜,所向披靡。长枪过处,无人能挡。她不仅仅是在杀人,更是在摧垮狄军最后的抵抗意志。
“玉面小将军在此!降者不杀!”
清冽的喝声伴随着无敌的勇武,成为了压垮北狄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越来越多的狄兵开始丢弃武器,跪地乞降。
兵败如山倒。
兀术鲁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仓皇向后逃窜,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灰败。他知道,北狄元气大伤,经此一役,数年之内再也无力南侵。
……
战役,从清晨持续到日暮,终于以大衍王朝的全胜告终。
残阳如血,将整个战场映照得一片凄艳。积水未退,倒映着天边燃烧的晚霞和无数倒伏的旌旗、尸骸。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开始默默地打扫战场,收殓同胞的遗体,救治伤员。
宋清辞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望着眼前这惨胜后的景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激战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持枪的手臂微微发麻,甲胄下的衣衫早已被汗水与溅上的血水浸透。但她的眼神依旧明亮,充满了历经生死考验后的沉静与坚定。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回头,看见萧景珩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来。他依旧戴着那副鬼面,但周身那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已渐渐收敛。
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留在原地,独自一人驱马来到宋清辞身边。两人并肩而立,一同望着这片修罗场。
“辛苦了。”低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关切。
宋清辞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将士们更辛苦。”顿了顿,她补充道,“此计能成,全赖殿下信我,三军用力。”
萧景珩沉默片刻,缓缓道:“非你之‘火’,不足以吸引兀术鲁全力猛攻,非你之‘韧’,不足以坚持至水攻生效。清辞,”他唤了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此战,你当居首功。”
宋清辞心头微颤,侧头看向他。青铜面具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但她却能感受到那目光背后的温度。她没有谦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有些认可,无需推辞。
“北狄经此一败,至少可换来北境五年太平。”她转换了话题,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五年……”萧景珩低声重复,目光变得悠远,“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他没有明说,但宋清辞知道,他指的是回京之后,那必将更加凶险复杂的朝堂之争,以及为镇北侯府平反的漫漫长路。眼前的军事胜利,只是为未来的斗争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筹码。
“京城……怕是已收到我们频频捷报的消息了。”宋清辞语气微凝,“有人欢喜,便有人坐立难安。”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萧景珩语气淡然,却带着绝对的自信与睥睨,“你我联手,战场尚且不惧,何况庙堂?”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驱散了宋清辞心中因想起京城诡谲而泛起的一丝阴霾。是啊,最艰难的时刻都已携手闯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泥泞与血水混杂的土地上,仿佛融为一体。身后是忙碌的士兵和胜利的喧嚣,身前是苍茫的天地和未来的征途。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立于这天地之间,这硝烟未散的战场之上。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在沉默中静静流淌,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牢固。
他知道她的秘密,知晓她的抱负。
她明了他的志向,懂得他的艰难。
他们是君臣,是同盟,是历经生死的战友,更是……彼此心意悄然相通,却尚未彻底挑明的恋人。
许久,萧景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回去吧,夜里风凉。后续事宜,还需你我主持。”
“好。”宋清辞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如血残阳,调转马头。
两匹马,并肩而行,踏着夕阳的余晖和胜利的荣光,缓缓向着军营方向走去。红色的战袍与黑色的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构成这血色黄昏里,最震撼、也最和谐的画面。
北境最后一战,功成。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