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肃州卫,风沙渐息,天地间透出几分难得的清朗。然而,大营内的气氛却比往日更加肃穆紧张。辕门之外,旌旗猎猎,甲士林立,肃然无声。今日,非同寻常,乃是朝廷派出的巡边御史,奉皇命检阅北疆军容,考察边备。这对于整个肃州卫而言,都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大考”。
高台之上,正中端坐的已非守备李崇山,而是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不怒自威的中年官员,正是巡边御史周大人。其左右分坐着李崇山等卫所高级将领,人人神色郑重,不敢有丝毫怠慢。台下,数千边军将士列成数个方阵,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卷动的声响。
检阅依制进行。阵列行进,号炮轰鸣,将士山呼万岁,声震四野,场面宏大壮观。然而,当进行到实战演练环节时,高台上的气氛却渐渐微妙起来。多数部队的表现,与季度考核时相差无几,甚至因紧张而更显逊色。阵列操演尚可维持整齐,但一到模拟对抗、战术机动等需要临机应变的科目,便暴露出了反应迟缓、配合生疏、指挥呆板的弊病。御史周大人面上虽无太多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敲,熟悉他的人都知,这并非满意的迹象。李崇山等人的额角,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轮到了由何宇率领的百人队登场。当这支队伍小跑进入演练区域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士兵们军容严整,目光沉静,行动间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自信与默契,仿佛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静默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这种精气神,与之前部队的拘谨或散漫形成了鲜明对比,立刻吸引了周御史的注意,他微微前倾了身子。
演练开始。何宇并未选择花哨复杂的阵型,而是演示了几种极其贴近边境巡逻与遭遇战的实战战术。首先是小组协同推进与警戒,突击、支援、侦察各小组分工明确,交替掩护,行动如行云流水,对地形利用到了极致,远非寻常的“一窝蜂”式冲锋可比。接着是模拟遇袭时的快速反应与环形防御,号令一出,全体士兵如同一个整体般瞬间收缩,弩手抢占制高点,长枪手在外围构成枪林,配合之娴熟,反应之迅捷,令观者惊叹。
高潮在于一场精心设计的小规模“遭遇战”演练。何宇将百人队分为两部分,模拟巡逻小队与伏击的“鞑靼游骑”。只见“巡逻队”在遭遇“敌袭”的瞬间,并非慌乱溃散,而是依据预定方案,一部依托地形坚决阻击,另一部迅速侧翼迂回,同时有士兵发出信号求援。整个过程中,旗号与简短口令传递清晰,士兵们战术动作干净利落,攻守转换流畅自然,将小组协同、地形利用、信号通讯等要素展现得淋漓尽致。虽未真正接敌,但那逼真的紧张感和高效的战术执行,仿佛让观者亲临战场一角。
周御史的目光越来越亮,原本轻敲的手指已然停下,身体坐得笔直。他久在朝堂,虽非武将,但见识广博,深知军队强弱关乎国运。眼前这支小小的百人队,所展现出的素质,与他一路行来所见的大部分边军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这已不仅仅是“勇猛”,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高度组织化、专业化的战斗力!
演练结束,何宇率队向高台行礼,全体肃立,依旧鸦雀无声,只有轻微的喘息声和甲叶摩擦的细响。
周御史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那支与众不同的队伍,最终定格在队首那位年轻的百夫长身上。他沉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好!本官巡边数卫,今日方见真正虎贲之气!李守备!”
“卑职在!”李崇山连忙起身应道。
“此队何人统带?所练何法?竟有如此成效?”
李崇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回道:“回御史大人,此乃本卫哨官张魁麾下,百夫长何宇所训之百人队。何宇此人,勇于任事,善于练兵,其所行乃一套……新式操练之法,重在协同与实效。”
“新式操练之法?”周御史眼中精光一闪,“传何宇上前回话!”
“传百夫长何宇——”
何宇闻令,整理了一下甲胄,步伐沉稳地登上高台,行礼如仪:“卑职何宇,参见御史大人,参见各位将军!”
周御史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见他虽面容年轻,但眉宇间英气勃勃,目光清澈而坚定,举止沉稳有度,毫无寻常低级军官的畏缩或骄狂之气,心中先有了三分好感。
“何宇,你且说说,你这练兵之法,有何奥妙?为何你部与其他部队,迥然不同?”
何宇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并未夸大其词,而是结合自己观察到的旧军弊端和实际练兵经验,将“新法”的核心——科学分组、针对性训练、强调体能基础与营养保障、注重纪律与思想教育、以及一切从实战出发的原则,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遍。他特别强调了“兵贵其专,协同制胜”的道理,指出单凭个人勇武难以对抗组织严密的敌人。
周御史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微微颔首。何宇的许多观点,如重视士卒体能、强调协同配合、甚至简单的文化学习,都深深触动了他。作为文官,他更看重军队的组织纪律和忠诚度,何宇的练兵思路,显然更符合“仁义之师”的构想,而非一味强调杀戮的悍卒。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周御史沉吟片刻,引用了句《孙子兵法》,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何宇,“汝之新法,颇有见地!若北疆诸军,皆能如此练就,何愁鞑虏不灭?李守备!”
“卑职在!”
“此何宇,乃可造之才!其所创练兵之法,颇有实效。尔等当善加扶持,若能于肃州卫先行试点,卓有成效,本官回朝之后,定向兵部乃至圣上具折禀明!”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意味着何宇和他的练兵法,已经进入了最高决策层的视野!李崇山等人连忙躬身领命,再看何宇时,眼神已大为不同,充满了重视与期许。
检阅结束后,巡边御史周大人并未立刻离去,反而特意召何宇进行了一次单独的问话,详细了解其练兵细节和边情见解,相谈甚久。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肃州卫,并随着巡边御史队伍的离去,开始向更远的北疆军镇扩散。“肃州卫有个何宇,练兵有奇效,连御史大人都惊动了!”这样的传闻,在各级军官和士卒中间悄然流传开来。何宇之名,不再局限于肃州一隅,真正开始在北疆军中,崭露头角,声名外传。一个新的舞台,正在向他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