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塞外的日头悬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有气无力地散发着苍白的光，却驱不散浸入骨髓的寒意。何宇所在的巡逻小队，在经验丰富的老什长赵头带领下，正沿着一条早已干涸的宽阔河床边缘谨慎前行。河床底部布满卵石和龟裂的淤泥，两侧是经年累月冲刷形成的、约一人多高的陡峭土岸，如同天然的壁垒，提供了难得的隐蔽性，但也限制了视野。
队伍保持着高度的警戒。老赵头亲自带着一名老兵作为尖兵，在前方百余步外探路，不时停下，伏地听声，或攀上土岸了望。何宇率领自己的小队居中，牛大力等人紧随其后，弩已上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两侧土岸的上缘和前方河床的拐角处。殿后的则是什里另外几名老兵。整个队伍如同一条无声滑行的蛇，在寂静的荒原上留下浅浅的足迹。
何宇的心弦绷得紧紧的。老赵头之前发现的那些新鲜而古怪的马蹄印，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心头。鞑靼游骑在此地兜圈子，绝非无的放矢。他一边行走，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地形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是侦察？是诱饵？还是……埋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铁锏，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
突然，前方探路的老赵头猛地举起右拳，做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停止前进，就地隐蔽”的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凝固，所有人迅速依托河床边缘的土坎、卵石堆或枯死的灌木丛蹲下，屏息凝神。
何宇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老赵头凝望的方向看去，河床在前方约一里处有一个明显的拐弯，拐弯处的土岸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破碎。就在此时，一阵极其微弱、却绝非风声的马蹄叩击冻土的“嘚嘚”声，隐隐约约地从拐弯处后方传来，并且正在迅速接近！
“敌袭！准备接战！”老赵头压低声音，嘶哑地低吼一声，同时迅速从背上取下步弓。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显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对方的算计——对方利用河床地形，藏身于视野盲区，直到极近的距离才突然加速冲锋！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拐弯处尘土扬起，七八名鞑靼骑兵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他们人马皆披着杂色的毛皮，与荒原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冲锋的速度快得惊人！马蹄踏在卵石河床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瞬间打破了荒原的死寂。当先一名骑士，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口中发出尖锐的唿哨，手中的弯刀在苍白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结阵！快！靠拢！”老赵头声嘶力竭地大喊，但突如其来的冲击还是让队伍出现了一丝慌乱。尤其是几名新兵，面对高速冲来的骑兵和慑人的气势，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牛大力！左边土坎！结圆阵！弩手上前！”千钧一发之际，何宇的厉喝声压过了嘈杂！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身边一名吓呆的新兵拽到身后，同时指挥若定。长期的训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牛大力等人对何宇的命令形成了条件反射，闻声立刻向左侧一处较为平缓的土坎靠拢，迅速围成一个背靠土坎的半圆形防御圈，长矛手在外，弩手在内，动作虽显仓促，却并未彻底散乱。
“嗖！嗖！”鞑靼骑兵尚未冲到近前，凌厉的箭矢已然破空而来！他们的骑射功夫极其娴熟，在奔驰中依然能精准开弓。一支利箭带着尖啸，噗地一声射中了队伍边缘一名来不及完全躲入掩体的老兵肩胛，他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掩护！”何宇瞳孔收缩，亲自操起弩机，凭借改良后更易瞄准的望山，对准冲在最前的一名敌骑，冷静扣动机括！“嘣！”弩弦震响，箭如流星，直奔对方马首而去！那骑兵显然没料到明军弩箭在遭遇突袭下还能如此快速精准地反击，急忙勒马闪避，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这一箭，为慌乱中的小队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老赵头也反应过来，一边用步弓还击，一边指挥其他人：“不要慌！靠拢何宇他们！长矛顶住！弩箭不要停！”
鞑靼骑兵的第一波冲击，因为何宇小队的及时反应和精准弩箭的干扰，未能如愿冲散整个明军队形。但他们极其狡猾，一见正面冲击受阻，立刻分为两股，如同狼群般沿着河床两侧快速迂回，试图从侧翼和后方包抄，同时继续用弓箭进行骚扰射击。箭矢嗖嗖地钉入土坎或掠过头顶，压得人抬不起头。
“大力！带你的人盯住右边！其他人，跟我防左边！”何宇临危不乱，根据敌情迅速调整部署。他将小队分为两组，依托土坎形成交叉火力，重点打击试图靠近的敌骑。牛大力怒吼一声，带着两名长矛手和一名弩手，死死守住右翼，用长矛构成一道寒光闪闪的屏障，弩手则伺机点射。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鞑靼骑兵依仗机动性，不断试探、冲击、后撤，寻找防线的薄弱点。明军则依靠地形和阵型苦苦支撑。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弩箭破空声混杂在一起。又一名新兵在探头射击时被流矢擦伤脸颊，鲜血直流，但他咬紧牙关，重新装填弩箭。
何宇身处阵中，大脑高速运转。他意识到，单纯防守极为被动，对方耗也能耗死自己。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其节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发现一名敌骑头目模样的家伙，正在左翼外侧约三十步的地方指挥吆喝，似乎认为这个距离相对安全。
“弩！”何宇低喝一声，身旁一名弩手立刻将上好弦的弩机递给他。何宇深吸一口气，利用土坎的掩护，悄然瞄准。他调整呼吸，心中快速计算着箭矢下坠和对方可能的移动。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周围厮杀声变得模糊，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目标。
“嘣！”又是一声清脆的弩弦响！那支特制的、带有倒刺的弩箭，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在敌方头目惊愕的目光中，精准地射穿了他皮袍的胸口！他身体一晃，直接栽下马去！
头目落马，左翼的鞑靼骑兵攻势明显一滞，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好箭法！”老赵头见状，忍不住喝彩，士气为之一振！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剩余的鞑靼骑兵变得更加狂暴，攻击愈发凶猛。而且，远处似乎又传来了更多的马蹄声！情况万分危急，小队已被完全压制在河床一隅，伤亡开始出现，若再无转机，恐怕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何宇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他知道，必须立刻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