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总部地下五层,第三审讯室。
这里的光线比情报分析中心更加压抑。惨白的光源被刻意调暗,集中投射在审讯室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椅上,将坐在上面的人笼罩在一圈令人无所遁形的光晕中。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吸音材料,将所有声音都吞噬得沉闷而粘稠,只剩下通风系统单调的嘶鸣,如同某种垂死生物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一种更隐秘的、属于恐惧与狡诈混合的气息。
代号“信鸽”的男人,王哲,情报分析组三级专员,此刻就坐在那束惨白的光下。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戴着无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洗得发白的制服衬衫,袖口甚至仔细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腕上一块老旧的机械表。他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辜,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专员,”李锋坐在他对面的阴影里,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具有压迫感,如同缓缓收紧的绞索,“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标注为‘低可信度’、直接归档的七号情报源,其提供的关于‘幽灵’偏好使用‘黑鸦’频段和‘三长两短’暗语模式的线索,与我们在‘信鸽’加密通讯中截获的指令完全吻合?”
王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更深的委屈和困惑取代:“李队,我…我真的不清楚!七号情报源…那个线人代号‘独眼’,他的记录一向不稳定,十次情报九次半是假的!上次他还说‘幽灵’在城东开奶茶店呢!这种明显荒诞的信息,按照分析条例,标记为‘低可信度’归档是标准流程啊!我…我完全是按规章办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屈,身体甚至微微前倾,试图表现出坦诚,“至于我的通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黑鸦’频段!我的工作通讯都在内网记录里,随时可以查!”
张振坐在李锋旁边,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那三个月前,你个人账户里那笔来自海外‘离岸咨询公司’的二十万匿名汇款呢?‘咨询’了什么?”
王哲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那…那是我一个远房表叔!早年移民了!他…他看我工作辛苦,孩子又要上学…私下里资助我的!这…这属于私人赠与,跟工作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速加快,眼神开始飘忽,不敢直视张振锐利的目光,“你们不能因为一笔私人汇款就怀疑我!这是侵犯隐私!”
审讯陷入了僵局。王哲的辩解滴水不漏,逻辑看似自洽,将所有的疑点都巧妙地推到了“规章制度”、“信息偏差”和“个人隐私”的盾牌之后。他就像一个精于伪装的泥鳅,每一次质疑都被他用看似合理的借口滑开。李锋和张振轮番施压,甚至拍桌子怒吼,但王哲只是身体微微发抖,表情更加“惶恐无辜”,嘴里翻来覆去就是“按规章办事”、“不清楚”、“私人赠与”,那层无辜的伪装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令人烦躁。焦灼的空气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几乎要凝结成冰。
叶星阑坐在审讯室后方阴影最浓重的角落里,一张宽大的黑色单人沙发几乎将他完全吞噬。他交叠着长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沙发扶手边缘,修长的手指抵着太阳穴,姿态看似放松,却像一头在黑暗中假寐的雄狮,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冰封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冷冷地审视着光晕中那个巧舌如簧的男人。他没有说话,但那份无形的威压,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审讯室每一个人的心头,让本就紧绷的气氛更加令人喘不过气。
司南月就坐在叶星阑侧前方的另一张单人椅上,离审讯核心区稍远。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紧盯着王哲,反而微微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支从技术组顺来的、造型简约的银色金属笔。笔身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灵活地旋转、滑动,折射着惨白灯光细微的冷芒。她的姿态甚至显得有些慵懒,眼帘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仿佛对眼前激烈的审讯毫无兴趣,只是在神游天外。
然而,在她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麒麟本源的力量如同深海之下的潜流,无声而汹涌地运转着。她不需要看王哲夸张的肢体语言和“无辜”的表情,她的感知早已穿透了这层拙劣的皮囊,直接捕捉着那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如同腐烂沼泽般的恶念气息。
那气息是黏腻的、冰冷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深灰色,混杂着贪婪的暗金、狡诈的墨绿和恐惧的惨白。当王哲提到“按规章办事”时,那深灰色中会骤然爆开一团刺目的、代表谎言的血红;当他说“私人赠与”时,贪婪的暗金会像毒蛇般猛然窜起;当李锋拍桌子时,恐惧的惨白会瞬间弥漫,但很快又被一层更浓的、代表负隅顽抗的深紫覆盖。这些污秽的气息在他灵魂周围翻滚、涌动、编织成一张看似坚固的谎言蛛网。
就在王哲又一次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复“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要相信我!”时,司南月指尖旋转的银色钢笔,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笔尖悬停在空中,一点寒芒闪烁。
她没有抬头,清冷平静的声音却如同投入粘稠沼泽的一块冰晶,清晰地穿透了王哲的哭诉和李锋压抑的怒斥,瞬间冻结了整个审讯室:
“你的表叔,王海山,三年前就因肝癌晚期在圣玛利亚医院去世了。骨灰安葬在城南永息公墓,第c区17排9号。需要查死亡证明和墓穴购买记录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通风系统的嘶鸣都仿佛消失了。
王哲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惶恐和委屈,如同破碎的石膏面具,瞬间凝固、龟裂。他猛地抬起头,眼镜后的瞳孔急剧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向声音来源——那个他一直刻意忽略的、角落里安静得近乎没有存在感的年轻女人。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深灰色的恶念气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无声的、剧烈的嘶鸣和崩解,恐惧的惨白瞬间淹没了所有颜色,几乎要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