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队后短暂的整备时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中度过。
霍雷肖上校下达了准备进行首次垂降勘探的指令。
按照既定方案,雌虫们将展开翅翼,凭借自身力量飞入巨渊,而谢逸燃,则由厄缪斯负责“携带”。
指令下达后,厄缪斯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谢逸燃似乎……黏虫了许多。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戏弄和占有欲的强势靠近,而是一种自然似依恋的贴近。
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厄缪斯身侧,手臂若有若无地挨着厄缪斯,墨绿色的瞳孔时不时就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这种转变细微却清晰,让厄缪斯的心湖不断泛起涟漪。
他有些不适应,心底却又隐秘地滋生出一丝甜意,仿佛冰川被暖流悄然侵蚀。
所有参与垂降的军雌都在裂隙边缘就位,调整着装备,展开翅翼调试力量。
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呼啸而上的风带着腐朽的危险气息。
厄缪斯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深处依旧残留的对卡塔尼亚本能的恐惧。
他转向谢逸燃,正准备如同之前一样,将他背负起来。
然而,谢逸燃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走到厄缪斯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趴上他的背,而是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厄缪斯的腰,然后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这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充满了依赖。
“少将。”
谢逸燃的声音闷在厄缪斯的肩甲处,带着一点鼻音。
厄缪斯身体微僵,周围还有其他军雌在看着,这姿势……太过亲昵了。
他下意识地想轻轻推开一点,但谢逸燃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就这样下去。”
谢逸燃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撒娇?
厄缪斯低头,对上谢逸燃抬起的眼睛。
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嚣张和恶劣,反而清澈得像林间深潭,里面映着他的倒影,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一种厄缪斯读不懂的情绪。
厄缪斯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好。”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更稳固地环住谢逸燃的腰,另一只手则准备协助保持平衡。
这样的姿势,需要他耗费更多的核心力量来稳定飞行,但他愿意。
阿纳斯塔在一旁看着,冰蓝色的眼眸里几乎要结出冰碴,他冷哼一声,率先纵身跃入深渊,展开的翅翼划破浓稠的黑暗。
其他军雌也纷纷跟上,一道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未知的绝境。
厄缪斯不再犹豫,他抱紧怀里的雄虫,背后鎏光翅翼猛地展开,在昏红天光下折射出璀璨而冰冷的光泽。
他足下发力,带着谢逸燃,毫不犹豫地跃下了巨渊边缘。
失重感瞬间袭来。
强烈的气流自下而上疯狂撕扯,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仿佛无数怨灵在哭嚎。
视线急速陷入黑暗,只有上方裂隙边缘投下的微弱红光如同一条逐渐闭合的细线。
厄缪斯全力稳定着身形,翅翼高频震颤,感知着混乱的气流,在嶙峋凸出的岩壁和扭曲的金属残骸间惊险地穿梭。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飞行上,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关乎生死。
谢逸燃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厄缪斯的颈窝。
雄虫的身体温热,在这种极致的下坠和危险的穿梭中,他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奇异地感到一种安宁。
厄缪斯沉稳的心跳和身上清冷的晚香玉气息,成了这片混乱黑暗中唯一的坐标。
在又一次惊险地避开一道无声无息卷来的、带着腐蚀性能量的紊乱气流后,谢逸燃忽然抬起头,嘴唇几乎贴着厄缪斯的耳朵,在震耳欲聋的风啸中,问出了一个让厄缪斯猝不及防的问题。
“厄缪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麻烦?”
厄缪斯飞行中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这个问题……太不像谢逸燃会问的了。
往日的他,嚣张自我,从不会在意别虫的看法,更不可能询问自己是否“麻烦”。
是因为刚才的亲密,还是因为那些“喜欢”,让他也开始……在意起在自己眼中的形象了?
这个认知让厄缪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他收紧环住谢逸燃的手臂,在急速下坠的黑暗中,偏过头,用侧脸蹭了蹭谢逸燃的额发,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遵从本心,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来没有。”
无论是格雷斯监狱里突如其来的标记和纠缠,还是卡塔尼亚这危机四伏中的任性和依赖,他从未真正觉得谢逸燃是麻烦。
那是他绝望生命中唯一的变数,是裹挟着浓黑的劲风,吹乱他如死水般的心湖。
谢逸燃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低低地笑了两声,重新将脸埋回厄缪斯的颈窝。
指尖却有节奏的轻点着,好似在数着什么拍子。
他没有再说话,但厄缪斯能感觉到,怀中雄虫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
狂暴紊乱的气流依旧吹拂着他们。
卡塔尼亚巨渊内部的力场如同无形的泥沼,不仅沉重地压制着肉身,更是悄无声息地蚕食着军雌精神海。
厄缪斯能感觉到那熟悉的细碎低语,随着坠入的深度而逐渐在耳边滋生,如怨魂般挥之不散。
就在这时——
“吼——!!!”
渊底突然爆发一阵尖锐震耳的咆哮,实质般炸开在耳边!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暴戾的能量波涛,自底部直直向上席卷。
“呃!”
厄缪斯闷哼一声,大脑如同被刺穿般,剧痛伴随着无数扭曲幻象瞬间冲击着他的意识。
翅翼的操控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身形竟猛地一晃,向下坠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一直安静依赖着的谢逸燃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竟仿佛掠过一丝极淡的银色流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勾在厄缪斯脖颈上的手臂骤然用力,却不是拥抱,而是用一种巧劲支起身体,将自己的上半身与厄缪斯的胸膛分离。
同时,交叠在厄缪斯腰后的双腿,直接一分一松,变了姿势,改用双膝夹住雌虫的腰,偏过头后。
空出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抬起——
嗡!
数道细微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银色蛛丝,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瞬间从他指尖迸发而出。
并非射向岩壁,而是游蛇般朝着下方同样在能量波涛中身形不稳的其他军雌而去。
蛛丝并未直接接触军雌的身体,而是在靠近他们时悄然消散,化作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将谢逸燃那带着安抚意味的黑茶信息素,精准渡给了那些正饱受折磨的军雌。
“——!”
正痛苦抵御精神冲击的阿纳斯塔猛地一怔,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量强行驱散了脑海中的部分杂音和剧痛,让他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惊愕地抬头,却只看到上方厄缪斯抱着谢逸燃下坠的身影,以及……谢逸燃那只似乎刚刚抬起,现在又自然落回厄缪斯肩头的手。
是……错觉吗?
不止是他,霍雷肖以及其他几名受到冲击较大的军雌,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安抚中稳住了心神,惊疑不定。
而首当其冲的厄缪斯,感受最为清晰。
在那咆哮袭来的瞬间,他本以为会陷入短暂的失控,然而,一阵极为熟悉又带着特别意味雄虫信息素,如同屏障般,以谢逸燃为中心轰然扩散,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精神海中的惊涛骇浪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被稳稳的振回原位。
厄缪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重新将脸埋回他肩颈的谢逸燃。
雄虫的气息似乎稍微急促了一些,但依旧安静,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出手只是他的幻觉。
可精神海中那切实存在的安抚感觉,以及下方迅速稳定下来的队伍,都明确地告诉他——不是幻觉。
谢逸燃……方才,是不是释放了精神力?
卡塔尼亚会压制精神海,但不会抑制信息素,信息素可以安抚精神海不错,可那么远的距离……
厄缪斯再度扫了一眼各军雌之间远到只能看见虚影的距离。
一种难以言喻的的困惑与震撼,席卷了厄缪斯。
这只雄虫,他到底……
谢逸燃此刻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用带着点抱怨又慵懒的模糊声音低语。
“吵死了……快点下去。”
厄缪斯眼睫一颤,压下心中的异样后,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不再犹豫,鎏光翅翼再次一振,急速向着巨渊之下那更深沉的黑暗滑翔而去。
但他隐约感觉到,怀中的雄虫,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谢逸燃可能会护住他,但他不觉得谢逸燃会将整支队伍的生死在看在眼里。
“在想什么?”
谢逸燃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