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燃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下方整齐划一的方阵,庆典的喧闹对他而言只是持续不断的噪音污染。
他百无聊赖地换了个姿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思绪早已飘远。
厄缪斯现在在干什么?
那家伙在干什么?挖矿?巡查?还是又被斯卡蒂罗那变态找骚扰?
他烦躁地抿了抿唇。
没有他在身边,厄缪斯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绷成一块冰冷的石头,独自承受一切?
那种想象让他胸口发闷,一种破坏欲蠢蠢欲动,只想砸碎眼前这一切华而不实的场面,立刻回到那个心心念念,香香冷冷的雌虫身边。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打破了环绕着他的低气压。
“谢逸燃阁下,似乎对阅兵不太感兴趣?”
谢逸燃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瞥向声音来源。
那是一只身着皇室礼服、气质雍容的雄虫,眉眼间带着惯于掌控的笑意。
系统之前在他脑子里叨叨过的信息瞬间浮现——帝国三皇子,厄缪斯·兰斯洛特曾经明确支持并站队的那位。
“吵。”
谢逸燃言简意赅地丢出一个字,连基本的客套都都懒于应付。
三皇子并未因他的无礼而不满,反而顺势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掠过下方行进的方队,状似随意地感叹。
“也是,这般千篇一律,看久了确实乏味,不过,每一支队伍都承载着帝国的荣耀与历史,比如现在正过来的第七舰队……”
他刻意顿了顿,眼角余光观察着谢逸燃的反应。
“这支舰队的前任指挥官,那位曾被誉为‘帝国双星’之一的厄缪斯·兰斯洛特少将,如今正在格雷斯服刑,真是可惜了。”
谢逸燃敲击扶手的指尖倏然停住。
他转过头,墨绿色的瞳孔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三皇子脸上,里面没有任何对皇权的敬畏,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审视和冰冷。
“你想说什么?”
三皇子面对这直白的目光,心头微凛,脸上却笑容不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与试探。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卡塔尼亚的录像我看过,兰斯洛特前少将即使身陷囹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而阁下您……似乎对他格外……倚重?”
他选了一个微妙的词。
谢逸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你看过录像,就该知道,他是我的雌虫。”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甚至比直接挑明更具威慑力。
这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护短让三皇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场中司仪高昂的声音响起。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帝国第七舰队方阵!”
谢逸燃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军雌们深蓝色的笔挺制服尽显威严,步伐铿锵,气势凌厉,与其他方队并无不同。
但他们的旗帜,那面属于的第七舰队徽章,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谢逸燃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方队最前方,那个作为指挥员,昂首走在领队位置的雌虫少将身上。
那只雌虫下颌扬得很高,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刻意彰显的、属于胜利者和继任者的傲然,仿佛要向整个帝国展示第七舰队在他手中依旧光芒万丈。
【是第七舰队!现在的指挥官是霍利少将!】
【哇!霍利少将也好帅!虽然比不上厄缪斯前少将,但也是年轻有为啊!】
【可惜了……如果不是那件事,现在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唉。】
【别提那个名字!他现在是格雷斯的囚犯!不配再与第七舰队有任何关联!】
零星几条提及过去的弹幕迅速被淹没在对现任指挥官的赞美和对过往的刻意遗忘中。
谢逸燃远远的望着那支舰队,第一次投去了专注的视线。
那只雌虫身姿挺拔,下颌微抬,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与欢呼,试图重现这支功勋舰队昔日的荣光。
然而在谢逸燃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是系统对他统概过的,属于“厄缪斯·兰斯洛特”的过去。
穿着笔挺的银色少将制服,肩章闪耀,深蓝色的眼眸沉静如冰原,站在舰桥之上,指挥着千军万马,穿梭于星辰大海。
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光彩夺目。
“第七舰队……”
三皇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将谢逸燃从短暂的想象中拉回。
“曾经是帝国最锋利的矛,而执掌它的,正是厄缪斯·兰斯洛特少将。”
他的目光投向广场上行进的方阵,语气带着诱导性的怀缅。
“那时的他,是军部最耀眼的星辰,是无数雌虫仰望的目标,即便是身为皇室的我,也不得不承认,曾为他的风采所折服,他那样骄傲的虫……”
三皇子微微侧头,观察着谢逸燃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声音放缓,如同叹息。
“谢逸燃阁下,您或许不太了解军雌……在他们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重于生命的。”
“比如,刻入骨髓的荣耀。”
“比如,不容玷污的尊严。”
“再比如,翱翔星海的……自由。”
他每说一个词,都像是在谢逸燃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
荣耀?尊严?自由?
谢逸燃混沌的脑子里对这些概念始终模糊。
他只知道想要,就去拿,看不顺眼,就毁掉。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用命去换,厄缪斯会想要这些吗?
然而,三皇子的话音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残忍。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在经历了格雷斯的折辱,卡塔尼亚的折磨之后……我想,现在的兰斯洛特前少将,最想要的,恐怕就只是……‘活下去’了吧?”
“毕竟,活着,才有希望,不是么?”
——活下去。
谢逸燃的呼吸因这三个字骤然一滞。
是的,这只雌虫说的没错。
厄缪斯为了活下去,像他那样骄傲的雌虫,可以忍受斯卡蒂罗日复一日的折辱,可以挺过卡塔尼亚地狱般的侵蚀,甚至可以……在他面前,编造出“怀有虫崽”那样拙劣而屈辱的谎言,只为了换取一线生机。
谢逸燃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收紧,坚硬的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咯吱声。
他忽然想起在卡塔尼亚,抑制环被拆除,厄缪斯彻底拿回力量的那一刻。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燃起的,不仅仅是求生欲,还有某种被压抑已久了,终于破土而出的东西。
是锐利,是锋芒,是属于双S级雌虫,属于前第七舰队少将的本色。
那时他只觉得那样的厄缪斯顺眼,比隐忍屈服的样子顺眼得多。
可现在,结合三皇子意有所指的话语,再回想厄缪斯坚持让他来主星、让他获取权力时那冷静坚决的眼神……
一个此前被他忽略、或者说从未在他思考范畴内的可能性,猛地浮出水面。
厄缪斯不愿意跟他“私奔”,除了那些该死的责任、斯卡蒂罗的威胁,以及那个可笑的“不想拖累他”的理由之外……
是不是,在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依旧存着想要洗刷冤屈、想要拿回属于自己一切的念头?
那份被无情击碎、踩入泥泞的……荣耀?
谢逸燃的眉头死死拧紧,墨绿色的眼底翻涌着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暴躁的情绪。
他未曾多在乎过厄缪斯的过去。
那只雌虫属于他,从标记的那一刻起,就只应该看着他,只应该围着他转。
过往的荣光也好,屈辱也罢,都该被彻底遗忘。
可现在,他发现,厄缪斯的过去并未真正死去。
它只是被深埋在格雷斯的矿灰和卡塔尼亚的血污之下,偶尔,会在那双沉静的蓝眼睛里,泄露出一丝不甘的火星。
而自己,这个强行闯入他生命、将他标记占有的实验体,在厄缪斯原本规划的复仇或平反道路上,究竟算是什么?一个意外的变数?一个强大的庇护伞?
还是……一个绊脚石?
“啧。”
一声不耐烦的咂舌声从谢逸燃唇边溢出,打断了三皇子试图继续的诱导。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大得让华丽的座椅向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连星网直播的镜头都立刻转向了他。
【怎么了怎么了?谢逸燃阁下怎么突然站起来了?】
【脸色好难看!是谁惹到他了?】
【是不是觉得无聊要提前退场了?不愧是阁下!】
谢逸燃完全无视了所有窥探,他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种无名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厄缪斯想要那些东西?
荣耀?尊严?自由?
还有……这该死的、吵死人的第七舰队?
如果他想要……
谢逸燃抬起眼,墨绿色的瞳孔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精准地锁定了广场上那面迎风招展的第七舰队旗帜,以及走在方阵最前方、那个意气风发的继任者霍利少将。
如果他想要,那他就亲手……把这些都捧到他面前。
毁掉现在拥有这一切的虫,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一样样,重新抢回来。
这念头一起,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翻涌的迷雾。
暴躁和酸涩瞬间被一种更熟悉、更直接的情绪取代——强烈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他的东西,只能是他的。
厄缪斯想要的,也只能由他来给。
三皇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从那片刻的沉寂恍惚,骤然变得……危险而充满攻击性。
“谢逸燃阁下?”
三皇子试探着开口。
谢逸燃却看也没看他,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离开观礼台的方向走去。
“阁下!庆典还没完全结束……”
侍从官惊慌失措地试图阻拦。
“滚开。”
谢逸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煞气,让侍从官瞬间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需要立刻联系厄缪斯。
现在,马上。
他要把那只雌虫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关于过去的幻想都弄清楚。
他要亲口问他,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狗屁第七舰队,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些虚名。
如果是……
谢逸燃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在无数惊愕、猜测的目光和星网爆炸般的弹幕中,谢逸燃的身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通往后台的通道入口。
只留下观礼台上一片窃窃私语,和三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笑意。
看来,他抛出的鱼饵,已经精准地触动了这条最强悍也最不安定的“怪鱼”。
而远在格雷斯的厄缪斯,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看到直播画面中谢逸燃突然离席时,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