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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乱世卒行 > 第122章 洞察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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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一君一行离开了游家村,马车辘辘,碾过满地枯黄,也碾过他心头刚刚聚起又被迫散去的温情。

越往北行,周遭景致与江南水乡的润泽便越发不同,天空显得高阔,却时常蒙着一层灰翳,连风都带着股粗粝的味道。

行程不紧不慢,游一君却吩咐不必刻意惊扰沿途州府,他更想看看这大梁腹地的真实模样。

这一日,行至淮西地界。

天色将晚未晚,一片铅灰色的云低低压着地平线。

路旁的村庄显得破败而沉寂,许多土坯房舍墙垣倾颓,少见炊烟。

田地里,晚稻早已收割,却不见应有的堆垛,只留下些杂乱枯黄的稻茬,像是被匆忙啃噬过的痕迹。

“大人,前面就是庐州府界了,看天色恐有雨,是否寻个地方落脚?”

赵乾策马靠近车窗,低声请示。

游一君 “嗯” 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道旁。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农夫,正被几个胥吏驱赶着,挖掘着官道旁一条早已淤塞的沟渠。

他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动作迟缓,皮鞭抽打在佝偻的背脊上,也只换来一阵压抑的闷哼和更深的蜷缩。

一个老农或许是力竭,脚下一滑,瘫倒在泥泞中,立时引来胥吏的厉声斥骂和鞭挞。

“快起来!装什么死!耽误了工期,老子扒了你的皮!”

老农挣扎着,却几次未能爬起,旁边一个半大的少年哭喊着想去搀扶,也被一鞭子抽开。

游一君的马车缓缓驶过,并未停留。

他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有些发白。

赵乾和铁柱面色紧绷,手按在了刀柄上,只待他一声令下。

然而,游一君这一次什么也没说,对于它的微薄之力来说 对于整个大局的改变终究是蚍蜉撼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老农最终被同伴搀起,继续挥舞起沉重的锄头,看着那少年脸上的泪痕混着泥污,看着胥吏们脸上那种习以为常的倨傲与不耐。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他心中默念着杜荀鹤的诗句,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边关将士浴血搏杀,守护的河山之下,子民竟困苦至此。

马车最终在一处名为 “清水驿” 的驿站停下。

这驿站也显出一副破败相,墙皮剥落,驿卒个个没精打采。

安排好宿处,游一君信步走出驿站,在附近踱步。

暮色渐浓,秋风卷着沙尘,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不远处,隐约传来妇孺的哭泣声。

他循声走去,只见驿站墙根下,蜷缩着几十个流民,有老有少,个个面有菜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个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低声啜泣,那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游一君驻足良久,对身后的铁柱低声道:“去,把我们带的干粮分些给他们。”

铁柱领命而去。

流民们先是惊恐,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感激,纷纷磕头。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接过一块面饼,小心翼翼地掰碎,用水化开,一点点喂给孩子,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孩子干裂的嘴唇上。

游一君转过身,不再去看。

他抬头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边关的血似乎还未冷透,眼前民生之多艰,却又如冰水浇头。

“大人,粮食不多了……”

铁柱回来,低声禀报。

“无妨。”

游一君摆摆手,“快到京城了。”

接下来的几日,类似的景象不断映入眼帘。

过重的赋税,无尽的徭役,如同两块巨大的磨盘,碾压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途经一个小镇时,他们甚至目睹了因无力缴纳 “剿捐税” 而被迫鬻儿卖女的惨剧。

人市之上,父母与骨肉分离的哭嚎声,如同钝刀子割在游一君的心上。

他依旧沉默,只是眼底的沉郁之色,一日深过一日。

赵乾和铁柱跟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声的压力。

这位曾在万军之中指挥若定、在都统府内纵横捭阖的副使大人,此刻面对这民间疾苦,似乎比面对刀光剑影更加沉重。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次夜宿时,游一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忽然低声吟道。

赵乾和铁柱侍立一旁,不敢接话,只觉得大人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孤寂感,在此刻愈发浓重。

十日后,京城汴梁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与沿途所见的凋敝截然不同,越靠近这座大梁的心脏,景象便越发繁华。

官道变得宽阔平整,车马如龙,行人如织。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不绝于耳。

往来的士子商人,大多衣着光鲜,面容从容,与淮西那些面黄肌瘦的农夫判若云泥。

高大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城楼气势恢宏。

守城的兵士甲胄鲜明,精神抖擞,盘查着往来行人,秩序井然。

踏入城门,一股喧嚣而富足的气息扑面而来。

宽阔的御街两侧,酒楼茶肆、勾栏瓦舍鳞次栉比,达官贵人的车驾装饰华丽,叮当作响地驶过青石板路。

孩童在街巷中追逐嬉戏,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好一派歌舞升平,盛世景象。

游一君坐在马车中,静静地看着窗外流转的繁华。

这喧嚣的人间烟火,这精致的太平图景,却与他脑海中那些麻木的面容、痛苦的泪水、还有细沙渡城下的血色残阳,交织成一幅无比割裂、令人窒息的画卷。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脸色在车厢的阴影里更显苍白。

朝廷安排的馆驿位于内城,环境清幽雅致。

安顿下来后,赵乾禀报:“大人,按规程,明日巳时,陛下于文德殿召见述职。”

游一君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一路风尘,心神损耗,他需要片刻安宁,理清思绪。

次日,他并未急于在馆驿枯坐,而是换了身更普通的青布长衫,也未带随从,独自一人踱出了馆驿,融入了汴梁街头的人流。

他需要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更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一路所见带来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