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院内,游一君正挽起袖子,帮着一位瘦弱的老妇人将一袋发霉的杂粮搬到避阳处。
赵乾快步走来,低声道:“大人,太子殿下的车驾已到外街,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已备好。”
游一君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院内那些麻木、绝望的面孔,最后落在那几个被太子 “请” 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以 “丰泰粮行” 东家钱百万、“瑞锦布庄” 东家孙有财为首的几个大商人,以及户部王主事,此刻正被一群面无表情的太子亲卫 “护送” 着,站在院子一角。
他们衣着光鲜,绫罗绸缎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脸上混杂着惊疑、不安,甚至还有一丝被强行带来的愠怒。
他们不明白,太子为何要将他们带到这污秽不堪的流民窝。
“诸位稍安勿躁。”
游一君走到他们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日请诸位来此,并非问罪,只是想请诸位看一场戏,听一番道理。”
钱百万肥硕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游…… 游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这地方…… 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地儿啊。”
游一君没有理会,只是看向院门方向。
只见太子朱文睿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迈步而入。
他今日未着储君冠服,只是一身杏黄色常服,却依旧气度雍容,不怒自威。
“参见太子殿下!”
院内众人,除了茫然无知的流民,皆纷纷跪倒在地。
那些商贾和王主事更是心头剧震,太子亲至,此事绝非小可!
太子抬手虚扶:“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随即看向游一君。
“游卿,你要孤来看的戏,可以开锣了。”
游一君躬身一礼,然后转向那些惴惴不安的商贾和官员,声音陡然提高,清晰传遍整个院落:“诸位都是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家资巨万,消息灵通。”
“想必近日,都听闻了一些关于北伐筹饷的风声吧?”
钱百万等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接话。
游一君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锐利:“‘累进特别捐’、‘禁止税负转嫁’、‘以名禄诱捐’…… 这些词,诸位想必不陌生?”
“甚至,可能已经有人开始未雨绸缪,高价收购粮秣布匹,囤积居奇,以备‘不时之需’了?”
钱百万额角见汗,孙有财眼神闪烁,王主事更是脸色发白。
“本官今日,并非要追究诸位听信流言、扰乱市场之责。”
游一君话锋一转,指向周围那些蜷缩的流民、嗷嗷待哺的孩童。
“本官只想请诸位看看,看看你们脚下这片土地,看看这些与我等同为梁国子民的同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与力量:“他们,或许曾是淮西的农户,因水患失田;或许曾是北地的边民,因战火流离。”
“他们纳粮缴税,供养朝廷,供养军队,也间接供养了在座的诸位富商巨贾!”
“如今,边关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收复故土,护我河山!”
“而他们,却因战乱、赋税、兼并,沦落至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游一君走到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饿得连哭都无力的小孩面前,蹲下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轻轻盖在孩子身上。
那母亲抬起惊恐又感激的眼,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环视那些面色变幻的商贾,声音激昂起来:“诸位可知,边关将士为何而战?”
“不仅仅是为陛下,为朝廷,更是为这身后的万家灯火,为这千千万万个可能像他们一样流离失所的百姓,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国若不国,家将焉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北伐若败,胡骑南下,诸位觉得,你们库房里的金银珠宝,粮仓里的米麦陈粮,能保得住吗?”
“你们的店铺田产,娇妻美妾,又能安享几时?”
游一君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太子适时开口,声音沉稳而极具分量:“游卿所言,亦是孤之所想。”
“北伐,非一人一家之事,乃举国之战。”
“筹措军饷,并非盘剥,实乃自救!”
“游卿所提‘特别捐’,旨在量力而行,取有余以补不足。”
“‘禁止转嫁’,是为防止盘剥最终落到这些本就艰难的升斗小民身上!”
“‘以名禄诱捐’,更是陛下与朝廷对踊跃报国者的褒奖与认可!”
“岂是流言所传之‘与民争利’、‘盘剥富室’?!”
他目光如电,扫过钱百万等人:“孤今日在此,就是要告诉诸位,也告诉这天下人!”
“此策,东宫鼎力支持!”
“所有为此策出力者,东宫记其功!”
“所有胆敢在此国难当头之际,囤积居奇、扰乱市场、暗中破坏者……”
太子声音一顿,寒意凛然。
“莫怪孤,以国法论处,绝不姑息!”
游一君接过话头,语气缓和下来,却更显真诚:“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可为诸位作保。”
“今日请诸位来此,并非强逼,而是恳请。”
“恳请诸位,看在同为大梁子民的份上,看在边关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的份上,看在眼前这些嗷嗷待哺的同胞份上,慷慨解囊,助北伐一臂之力!”
“今日诸位所捐,每一文钱,都将用于军需,用于安置流民,用于稳定这大梁的江山社稷!”
“游一君在此承诺,所有捐款者,不仅可得朝廷褒奖,太子殿下亦会亲自上奏陛下,为其请功!”
“并且,只要我游一君一日还在其位,必竭力确保,无人敢因今日捐款之事,秋后算账,为难诸位!”
他拱手,深深一揖。
场内一片寂静。
只有流民偶尔的咳嗽声和孩童细微的啜泣。
钱百万等人看着眼前太子威严的目光,再环视这人间地狱般的福田院,听着那字字诛心又饱含家国大义的话语,心中的算盘被打得粉碎。
一种混合着羞愧、震撼、以及一丝被 “需要” 的异样情绪,在他们心中涌动。
是啊,有国才有家。
如果国没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太子亲自作保,游一君当众承诺,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钱百万第一个站出来,他胖硕的身体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他撩起袍角,竟对着太子和游一君,也对着那些流民,深深一拜:“殿下!游大人!”
“小人…… 小人是猪油蒙了心!听信谣言,做了糊涂事!”
“今日见此情景,闻此良言,若再惜财,枉为人也!”
“我钱百万,愿捐白银一百五十万两,以充军资!并立刻开仓,平价售粮,稳定市场!”
孙有财也急忙跟上:“小人孙有财,捐八十万两!所有布匹,优先供应军需!”
“我捐五十万两!”
“我捐三十万两!”
……
几位富商纷纷表态,金额迅速累积。
那户部王主事早已面如土色,跪倒在地:“下官失察,下官有罪!”
“下官愿捐出家财五万两,并立刻回衙,严查囤积之事!”
游一君亲自将他们一一扶起,沉声道:“诸位深明大义,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今日之捐,非是索取,乃是诸位与国同休的见证!”
“游某代边关将士,代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谢过诸位!”
太子看着这一幕,眼中欣慰与决然并存。
他朗声道:“好!诸位今日义举,孤与游卿,俱为见证!”
“所有捐款,即刻登记造册,由东宫与游副使共同监管,专款专用!”
“孤稍后便进宫面圣,为诸位请功!”
一场特殊的 “宴会” 在悲悯与激昂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没有美酒佳肴,只有触目惊心的贫困与发自肺腑的慷慨。
最终,统计捐款数额高达三百二十万两白银,几乎相当于北方七大军一个多月的开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汴京。
那些跟风囤积的商贾闻讯,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立刻停止了收购,甚至开始悄悄抛售库存,刚刚抬头的物价瞬间被遏制。
福王苦心营造的恐慌气氛,在太子亲临的威势和游一君结合现场情境的慷慨陈词之下,冰消瓦解。
……
福王府内。
“砰!”
一声巨响,上好的青花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朱琨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再无平日半分阴沉从容。
他得到的消息不仅包括捐款数额,更包括太子亲自为游一君站台,以及那些商贾在福田院被 “感化” 的详细经过。
“好一个游一君!!”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竟用如此手段…… 在那种地方…… 逼捐?!”
靖王朱珩更是暴跳如雷:“三百多万两!他们怎么敢!那些墙头草的商人!”
“他这是公然与我等为敌!二哥,不能再忍了!”
福王猛地转过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阴鸷与杀机:“游一君…… 必须死!”
“这一次,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去,给本王联系‘影煞’,不计代价,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