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尘闻言,不由一怔,但很快又抱拳说道:“傩公所言,晚辈实在是一概不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况且家师已去,晚辈按理还需戴孝三年,惟愿寄情山水之间,傩公所图之事,恕晚辈心有余而力不足……”
傩公冷眸一凝,那平淡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几分威胁对苏清尘说道:“你跟老夫讨价还价,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拒绝是要考虑后果的,老夫劝你想清楚,你的这条命可有不少人盯着呢……”
此话一出,苏清尘忽觉体内气息紊乱,一股难以言明的威压竟让他霎时喘不过气来。苏清尘急忙稳住心神,朝着傩公恭敬说道:“傩公言重了,天下浩瀚如星河琼宇,清尘不过是萤星斑驳,沧海一粟。世间唯有傩公才是皓月当空,众望所归。纵使天下高手如云又有几人能与傩公争辉?若说傩公为苏某图谋大事,晚辈实在不敢痴心妄想。清尘卑微,不求闻达,但凭傩公吩咐驱使,在下必然万死不辞……”
傩公冷哼一声,继而又淡漠的说道:“你心里既然已有打算,老夫也不再多言。不过老夫奉劝你一句,你身上流淌的血脉,可不会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因为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天,有些人就会寝食难安。韩深虽然死了,但他也算死的其所,毕竟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他人做垫脚石的……”
听到“韩深”二字,苏清尘心中登时猛然一颤,不禁瞳孔骤缩。
傩公看着苏清尘的这副表情,摇了摇头,随后又转过身去,只听见他那沧桑声音说道:“人如蝼蚁,其命何其卑贱。若不是因为你姓苏,你今天又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有些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事物的走向是不会因为你的意愿而去改变的,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置身其中,棋差一招,便是万劫不复……”
“晚辈明白了。”苏清尘不敢抬头,傩公的话中蕴含暗劲,他多说一句,苏清尘便感觉体内内力翻腾不止,气血狂躁的似乎快要将他吞噬。
“我此次前来钱塘还有其他要事,就先不留你了。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四月初五武林大会,届时我会等你的答复。”
檐角铜铃被游风撞出碎玉般的清响。
苏清尘喉头滚动,咽下翻涌的血气。豆大的汗珠在他额头不停的渗出,这股强劲的压迫令他感到阵阵眩晕。
“晚辈就先不叨扰傩公了。”
话罢,苏清尘强装镇定的向外走去,一直走到二楼,见四下无人,这才忍不住一口浊血直直喷出。
他没有想到傩公的实力已然强劲到了如此地步,只是交谈一番,便令他血气如沸。相较之下,林骤的大宗师,宛如云泥之别。
苏清尘当即掐诀念咒,待稳住心神后,擦去嘴角血渍,缓缓向诗雨轩走去。
“鉴微兄,让你久等了。”
苏清尘推门而入,朝着罗镜辞抱拳致歉道。
“唉哟,我的好兄弟苏清尘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把好哥哥我丢到这不管了……”
“鉴微兄,你又玩笑了。”
“哈哈哈,行了,也是吃饱喝足了……”话说一半,罗镜辞又笑眯眯的盯着苏清尘,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道:“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来也是奇怪,要是换作旁人,配着这副模样必然猥琐不堪。可到了罗镜辞跟前,竟是风流肆意。苏清尘实在想不通,罗镜辞的样貌令人艳羡,可却偏偏举止轻佻。让人实在难以联想。
“鉴微兄是要带我去哪?”苏清尘询问道。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罗镜辞故作神秘的说道。
苏清尘叫来小二结账,这一桌酒菜合计下来共二十八两,不过已经被人付过了。
“是谁结的账?”苏清尘皱着眉头问道。
“这个……这个小人也不清楚,我只是听着掌柜的吩咐,说是二位的账已经结过了……”店小二一五一十的说道。
罗镜辞闻言,先是一阵愕然,待反应过来后又是痛心疾首的懊悔道:“这有人付钱,早知道我就多挑些贵的菜了,应该再上几坛子酒。亏了,实在是太亏了!”
“鉴微兄,二十八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既然已经饱了口腹之欲,又何必再去计较得失?”说罢,苏清尘不禁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心中惴惴不安道:“我的行踪全然暴露在傩公的眼皮底下,他连韩深之事也知晓,那我又何来秘密可言。我若不顺了他的心意,只怕日后少不了一番纠缠。傩公,你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苏清尘不敢再细想。在他的印象之中,傩公好像永远是那样神秘的,隐藏在黑暗当中,做着幕后的推手。
而最让苏清尘惶恐不安的,则是他对傩公一无所知,可傩公对苏清尘却了如指掌。苏清尘不愿与傩公扯上瓜葛,但如今看来,正如傩公所言一般,事物走向非个人意愿而能改变。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但苏清尘心中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一层阴霾笼罩在他的心头,令他愈加担忧。
苏清尘随着罗镜辞出了丰月楼,二人一路说笑离去。
傩公站在窗前,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不过他的目光似乎更侧重于罗镜辞。
就在此时,罗镜辞似是有意无意的回眸一瞥,目光短暂交错,却见罗镜辞嘴角轻扬,而后又与苏清尘消失在人海之中。
傩公半阖着眼睛,冷哼一声道:“坏我好事!”
日暮山头,残阳斜照。
水墨的的江南独见一抹橙红,映射在波光粼粼。
罗镜辞拽着苏清尘穿过三道暗巷,从青石板街一路走到坑洼土路。浓郁的胭脂粉香混杂着尿骚味,刺鼻的气息让人难以前行。
几座连在一起的房屋,稍显破败。阴暗的巷道内靠着几个艳红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腊月的钱塘仍是寒风料峭,不比北方冬日的粗犷,江南的冷如细针刺骨一般。
纵使如此,那些女子依旧只是披着一层薄衫,一件薄薄的肚兜打底。站在灯笼底下,对着来往的行人搔首弄姿,时不时还会发出一阵销魂的娇喘声。
二楼偶有琴声传来,但大都伴和一些淫词艳曲,透着微弱的烛光,令人心神荡漾。
层层珠帘下,若隐若现的脂粉香弥漫在纱衣之上,香炉中升起的白烟在屋内一圈一圈荡开。
街道上行人拥挤,多半都是来寻欢作乐。行人埋着头,只寻到自己钟意的女子,敲定一锤子买卖,最长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虽不比前街的“碧玉坊”,但胜在价廉。
“清尘,看上哪个了?给好哥哥说,这里都是我熟人,你只管去耍,不收你钱的!”罗镜辞拍着胸脯,话中不免有几分傲气。
苏清尘闻着此处味道,不由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说道:“鉴微兄,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怎么了,没有看上的?走走走,哥哥带你去前面看看,我就不信没你喜欢的!”正说着,罗镜辞一把抓起苏清尘的手,作势要往里巷走去。
苏清尘见状,急忙打住道:“鉴微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着实没有这个福气,就别难为我了……”
“哦,我明白了。”罗镜辞一脸坏笑的打量着苏清尘,随后又摇了摇头,重重的拍了拍苏清尘的肩膀说道:“清尘,你是不举吧!”
罗镜辞的声音特别大,此话刚一出口,竟引得过路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苏清尘好似被当头一棒,脑中一片空白,而后看着行人那种鄙夷和略带嘲讽的眼神,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着人群中那些戏谑的笑声以及交头接耳的议论,苏清尘的脸“唰”的一下猛然通红。他也来不及多想,只是慌张的一把捂住罗镜辞的嘴巴,随后扯着罗镜辞从人群中狼狈逃离。
苏清尘扯着罗镜辞辗转到一处暗巷,见行人稀少起来,这才停下脚步。
罗镜辞气喘吁吁的说道:“清尘……我……我说又没人笑话你,你……你带我跑到这干嘛?不行了,累死我了……”
苏清尘看着眼前的罗镜辞,只觉丹田窜出一股无名火来。他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活了十六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造谣。
原本苏清尘请罗镜辞吃饭是想探探他的底。自己昨日初来钱塘,便与罗镜辞相识,阴差阳错之下竟经他之手与边遥相逢。苏清尘只觉此事并非巧合,且观他气度不凡,但不知其背后又是哪方势力,是否是刻意与自己结交。
刚才丰月楼一番交谈,也不知是罗镜辞有意装傻充愣还是心性如此,全然说些不着调的。
昨夜常明渊所言,说什么与此人宁交好不交恶。而今在苏清尘看来,都是屁话。常明渊是否真心,姑且不说。但罗镜辞是真将苏清尘的性子磨灭了,他也不想继续在罗镜辞身上浪费时间了。
想到此处,苏清尘当即抱拳说道:“鉴微兄,我还有些琐事要去处理。恕在下不能陪你一同欢聚了,你我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聚。”
话罢,苏清尘转身欲要离去,却被罗镜辞一把拽住手腕。苏清尘不以为然,倏地运转内力,却发觉手腕好似被铁锁锁住一般,内力运行到腕处竟全然消散,不到片刻,整条胳膊都愈发绵软无力。苏清尘难以置信的看向罗镜辞,却见罗镜辞撇着嘴说道:“清尘,你这急性子可得改一改。我这还给你准备了一份薄礼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太过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