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竹亭檐角凝聚的水珠,落在下方清澈池塘的睡莲叶上,碎成数瓣,在死寂的竹楼灵宝内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吴砚舟(伪装·拓跋云)盘膝坐在雅致的竹室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竹制桌面。窗外,秦文广那冷硬如礁石的剪影,依旧固执地映在溪水粼光里。
竹楼内无处不在的、属于叶傅天圣子的强大灵识,如同无形的天罗地网,严密地笼罩着每一寸空间,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他悄然布下幻境的可能。
‘这灵宝的防御……太棘手了。’吴砚舟心中冰冷。炼狱魔魂盘在衣服下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渴望着新鲜的灵魂。
时间如同指间流沙,距离灵境封闭的极限已不足四日!
必须在剩余时间内解决竹楼内七人!强攻是自取灭亡,唯一的生路是利用他们内部的裂痕,制造混乱,引蛇出洞!
吴砚舟的目标锁定秦文广——这个看似冷酷忧郁、实则内心充满伪装的矛盾体,是聂舜绮兴趣的焦点,也是叶傅天灵识监控下最易被利用的破绽!他需要精准地刺破秦文广的伪装,点燃他内心的恐惧与猜忌,让他主动离开这龟壳般的竹楼!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灵宝外的溪谷。竹楼内灯火筑基,千年沉香的宁神气息与鲛绡纱帘的朦胧光影交织,却无法驱散吴砚舟心中的紧迫。
他看似随意地翻阅着书架上的闲书,灵识却高度凝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竹楼内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叶傅天在顶层静室闭目养神,气息深如渊海;聂舜绮在偏厅品茗,眼角余光若有若无地藤蔓缠绕着窗边的秦文广;两名碧玉神宗少女痴迷地望着叶傅天的方向;那两名无生圣门精英则不时交换着嫉恨的眼神,目标正是被神女“垂青”的秦文广。
机会,在秦文广无意识扫过竹亭外草地时降临!
吴砚舟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早已酝酿多时的幻术种子,借助竹楼灵宝本身对外界景象的“映射”通道(类似观景亭的视野),悄无声息地渗透出去!目标,正是秦文广视线的落点!
“不可能!”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竹楼的宁静!
秦文广猛地从竹亭中站起,淡金色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死死盯着灵宝外那片月光朦胧的草地。那里,一个纤弱的身影泫然欲泣地站立着——正是他留在玄天灵海殿外门、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渔女小蛮!
秦文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背脊僵硬如铁。
理智在疯狂咆哮:瑶河灵境只进四十四人,小蛮绝无可能在此!这必然是幻象!
是陷阱!但情感深处那根名为“掌控”的弦却被狠狠拨动——小蛮是他精心营造的“深情”人设的根基,是他内心深处不愿为人知的、对纯粹付出的贪婪!
他出现在此,尤其在聂舜绮眼皮底下,对他苦心经营的局面是毁灭性的打击!
“是谁?!”他心中杀意翻腾,目光如电扫视竹楼内部,最终落在“拓跋云”身上。只有这个同门,白天曾“无意”点破他的心事!
吴砚舟(拓跋云)适时地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仿佛完全不明白秦文广为何突然失态。
聂舜绮却已放下茶盏,莲步轻移,走到秦文广身边,清艳的眸光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秦师兄,何事如此惊慌?可是外面的月色扰了你的清修?”他顺着秦文广的目光望去,草地空空如也。
“无事,些许风吹草动,看花了眼。”秦文广强自镇定,声音低沉沙哑,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他必须亲自去确认!若真是小蛮被人带进来,他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隐患!绝不能让他落在聂舜绮或宗门手里!
“神女,叶傅天圣子,我……出去巡视一番。”秦文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叶傅天依旧闭目,仿佛未曾听见。聂舜绮美眸流转,笑意盈盈:“秦师兄自便,小心些。”他似乎很享受秦文广这份罕见的“失态”。
秦文广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淡蓝流光,瞬间穿过竹楼门户,消失在夜色中。几乎在他离开的刹那,那两名无生圣门精英(武洪、谭启)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武师兄,我们也去‘巡视’一番?免得秦师兄一个人……遇到危险。”谭启阴阳怪气地提议。
武洪点头:“正有此意!”两人同样迅速掠出竹楼。
叶傅天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并未出声阻拦。非我派系,何必多管闲事?只要不损及无生圣门颜面即可。
吴砚舟(拓跋云)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还买一送二!他立刻起身,对着叶傅天和聂舜绮的方向微微拱手:“圣子,神女,我也去……看看秦师兄是否需要帮手。”说完,不等回应,身影也消失在门口。
竹楼外,夜风微凉。
秦文广全速冲向方才所见的位置,心乱如麻。然而,当他抵达那片草地时,小蛮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草叶上,露珠闪烁。
“幻觉?还是……”他心中惊疑不定。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侧前方的树林阴影中传来:
“文广哥哥……”
秦文广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小蛮脸色苍白如纸,倚靠在一棵古树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充满了绝望:“文广哥哥,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根本不是岛主逼你来的……是你自己……想要攀附碧玉神宗或者欢合宫,对不对?你想……抛弃我?”
秦文广如遭雷击!这诛心之言,绝非单纯的小蛮能说出!
他眼神瞬间阴沉如冰,强压着怒火,试图靠近安抚:“小蛮!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莫要听信旁人挑拨!快跟我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伸出手,想抓住小蛮。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小蛮手臂的刹那,异变陡生!
“秦文广!你好大的胆子!”一声厉喝从身后不远处炸响!同时,两道凌厉无匹的攻击带着森然杀意,直袭秦文广后心!
秦文广骇然回头,只见武洪、谭启二人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嫉恨与杀机,手中灵器光芒大放,分明是下了死手!
“你们找死!”秦文广惊怒交加,瞬间明白了这是陷阱!他猛地抽身回防,海水蓝的弯刀【海中月】仓促格挡!
“铛!铛!”两声爆鸣!仓促间,秦文广被震得气血翻腾,踉跄后退数步。他惊怒地看向二人,又猛地看向“小蛮”的方向——那树下,哪还有小蛮的影子?!
真正的猎手,早已将目标转移!吴砚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在武洪、谭启因“看到”秦文广“狠辣出手”(幻境)而暴怒袭来的瞬间,已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裂空爪】幽芒一闪,无声无息!
“噗嗤!”利爪精准地撕裂了武洪仓促布下的灵力护罩,洞穿了他的心脏!武洪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生机瞬间断绝。
谭启亡魂皆冒:“师兄!”他惊怒咆哮,调转攻击轰向吴砚舟!然而,一道凝练的剑意后发先至,如同毒蛇般穿透了他的咽喉!谭启的咆哮戛然而止,尸体软软倒下。
兔起鹘落间,两名炼神境五层的无生圣门精英,已然毙命!
吴砚舟动作快如鬼魅,炼狱魔魂盘瞬间祭出,暗红旋涡旋转,强行将两道尚未完全消散的灵体虚影拉扯吞噬!
盘身血光微不可察地浓郁了一丝。
秦文广目睹这电光火石般的袭杀,瞳孔骤缩!他终于彻底看清了幕后黑手!是“拓跋云”!不,这狠辣利落的手段,绝非拓跋云!
秦文广厉喝,【海中月】爆发出璀璨蓝光,直指吴砚舟,杀意滔天!然而,就在他欲全力扑杀之际,腰际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那被“小蛮”触碰过的地方,一股阴冷蚀骨的麻痹感瞬间蔓延开来!
“匕首有毒?!”秦文广脸色剧变,瞬间明白了刚才“小蛮”靠近的真正目的!那看似无害的触碰,竟将一枚淬毒的灵力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入了他的护体灵力薄弱处!毒素猛烈,疯狂侵蚀着他的经脉和灵力!
“卑鄙!”秦文广又惊又怒,试图逼出毒素,但吴砚舟岂会给他机会?
“呵呵……”一声悦耳却冰冷至极的轻笑响起。秦文广眼前光影扭曲,“拓跋云”的伪装如潮水般褪去,现出的竟是聂舜绮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秦文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神女的人动手?”幻化的“聂舜绮”嘴角噙着一丝讥诮,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此事若传回宗门,莫说你,便是秦岛主也担待不起!”
秦文广心神剧震!面对“聂舜绮”的威压和腰间的剧毒,他下意识地气势一滞,【海中月】的刀光都黯淡了几分。他心中惊疑:真的是聂舜绮?她为何要杀我?就因为我不肯就范?还是……发现了小蛮的事?
然而,就在这心神失守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违和——眼前这个“聂舜绮”,美则美矣,眼神却空洞冰冷,缺乏聂舜绮那种深入骨髓的清艳高华与掌控一切的自信神韵!就像一个……拙劣的仿品!
“不对!你不是聂舜绮!”秦文广怒吼一声,彻底醒悟!恐惧被滔天的怒火取代!他不再顾忌,【海中月】爆发出决绝的刀罡,不顾毒素侵蚀,疯狂斩向“聂舜绮”!“装神弄鬼!给我死!”
吴砚舟眼神一冷,幻术被识破,伪装便无意义。他身形如幻影般闪避着凌厉刀罡,【荒玉古剑】清鸣出鞘,剑气纵横!
秦文广本就中毒受伤,灵力运转滞涩,在吴砚舟全力爆发下,瞬间落入下风,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袍。
“逃!必须逃回竹楼!”死亡的阴影笼罩心头,秦文广再无战意,转身朝着竹楼灵光的方向亡命飞掠!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无论他如何催动灵力,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竹楼,仿佛永远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咫尺,即是天涯!他如同陷入了鬼打墙的迷阵,只能在原地徒劳地兜着圈子,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再跑呀!”吴砚舟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身后响起。
秦文广绝望回头,只看到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蓝剑光,撕裂黑暗,瞬间充斥了他全部的视野!
“噗——!”
利刃穿透心脏的闷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秦文广眼中的惊怒、不甘、以及对权力未来的无限眷恋,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暗。眉心的花印无声碎裂,化灰飘散。
吴砚舟毫不犹豫,炼狱魔魂盘再次祭出。然而,当暗红旋涡笼罩秦文广灵体时,盘身竟发出一阵异常的嗡鸣,血光剧烈波动!秦文广的灵体虚影挣扎得异常激烈,一股混杂着强烈执念、怨毒与冰冷算计的奇特魂力反馈而来,比之前吞噬的任何灵体都要复杂磅礴!
就在吴砚舟强行压制魔盘异动,将秦文广那挣扎不休的灵体彻底吸入漩涡的刹那!
一道清冷如玉、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林间空地响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吴砚舟心头猛地一沉,霍然转身!
月光下,叶傅天圣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他容颜如玉,神色淡漠,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吴砚舟的身影,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虚妄。他周身没有任何迫人的气势,却给人一种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的深不可测之感。
几乎同时,另一个慵懒甜美、却带着一丝冰冷玩味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你是聂舜绮?呵……那我又该是谁呢?”
聂舜绮带着两名碧玉神宗少女,如同月下仙子般翩然而至。他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清艳的眸光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吴砚舟,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有趣的玩物。
吴砚舟心中暗叹,不愧是圣子与神女!这两人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智,都远超谢凌峰和秦文广!
他们早已识破了他的把戏,甚至可能全程目睹了这场猎杀!刚才没有出手,或许是想看看他的手段,或许……是乐见秦文广这个“麻烦”被解决?
魔盘在衣服下微微发烫,似乎还在消化秦文广那充满杂质的灵体。吴砚舟面上却毫无惧色,甚至绽开一个明媚甜美的笑容,对着聂舜绮眨了眨眼:“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呢。或许……”他周身光影流转,瞬间化作了陶碧萝那魅惑天成的模样,“我是陶碧萝?”
聂舜绮掩唇轻笑,笑声如银铃,却带着刺骨的凉意:“虽然我可不喜欢陶碧萝,但你这模样,比起真正的陶碧萝,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呢。”她挑剔地摇摇头。
吴砚舟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容不变:“说的也是。”伪装已无意义。
他不再犹豫,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属于拓跋云的贵气、陶碧萝的魅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矛盾的魔魅——甜美的容颜依旧俏丽明媚,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翻滚着深不见底的幽暗、冰冷与一丝邪异的兴奋。黑色的裙裾无风自动,正是花荣的形态!
面对这灵境内最强的两人,他必须全力以赴!花荣的幻术天赋,才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花荣。”他报上名号,声音清脆,却带着奇异的回响。
聂舜绮和叶傅天眼中都闪过一丝异色。他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此女容颜气质皆是绝顶,论风情不输聂舜绮陶碧萝,更兼有那种天真与邪魅交织的独特韵味,在启灵大陆绝不该籍籍无名!
“你不是四宗的人。”叶傅天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的目光在花荣身上停留,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与审视,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吴砚舟(花荣)歪了歪头,笑容甜美无辜:“哎呀,我若不是四宗的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我说我是欢合宫的人,你信吗?”
叶傅天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向前踏出一步,白衣在月光下仿佛流淌着清辉,声音平静无波,却石破天惊:
“你若是欢合宫的人……”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花荣那双魔魅与纯真交织的眼眸,“我很愿意选择你——当我的妻子。”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聂舜绮脸上的玩味笑容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与难以理解的荒谬。他身后的两名碧玉神宗少女更是震惊地捂住了嘴。
吴砚舟(花荣)脸上的甜美笑容也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哥,我刚刚才宰了你无生圣门两个精英,还当着你的面用那邪门盘子吞了秦文广!你作为圣子,不立刻清理门户,反而……求婚?!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魔盘在衣服下微微震颤,仿佛也在无声地表达着错愕。
清冷的月光下,溪谷旁,竹楼的灵光在不远处静静流淌。
一方是白衣胜雪、清冷如仙的无生圣子;一方是黑裙魔魅、笑容甜美的神秘杀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草木的清新气息,以及一种名为荒诞的、令人窒息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