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却足以让一颗焦躁的心沉淀,也让一个濒临解散的团队,看到一丝微光。
第三天下午,林凡的手机准时响起,来电显示是周振远。
他的声音少了之前的急切与漂浮,多了几分沉静与沙哑。
“林总,您的问题,我想了三天。如果您现在有空,我想请您再来厂里一趟。”
当林凡再次踏入振远船舶修理厂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厂区内的杂草被简单清理过,虽然依旧破败,却少了几分死气。最大的变化,来自周振远本人。
他刮了胡子,换上了干净但略显陈旧的工作服,眼神里虽然还有血丝,却重新有了焦点。
他没有直接把林凡请进办公室,而是带着他走向最大的那个车间。
车间里,与三天前相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机器上的浮尘被擦拭过,地面虽然还有油污,但杂物被归置到了一旁。
最重要的是,车间中央,稀疏却整齐地站着二十几个工人。
他们年龄不一,有的头发花白,有的正当壮年,都穿着沾满油渍的工作服,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进来的林凡和周振远。
这些,就是振远船厂最后留下的骨干。
周振远走到工人们面前,没有拿喇叭,只是提高了嗓音,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老师傅们,兄弟们!这位是逍遥渔业的林总!我们厂子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以前,是我周振远心比天高,走了弯路,对不住大家,对不住老爷子留下的这份基业!”
他深深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发红。
“这三天,我想明白了!我们振远的核心价值,不是这些生了锈的机器,也不是这块地皮!是在座的各位,是你们手里几十年练就的手艺!是刻在咱们骨子里,能把钢铁变成能闯大海的船的本事!”
工人们沉默着,但一些人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林总问我看不看好像深海养殖装备的未来?我现在回答:我看好!不是因为这东西多时髦,而是因为大海就在那儿!人总要吃鱼,总要向大海要吃的!以前咱们造渔船,是帮人去捕鱼;以后,咱们造养殖平台,是帮人在海里‘种’鱼!这同样是扎根大海的活计,是咱们老船匠能理解、能干好的活计!”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凡:“林总,我的决心就是,振远船厂愿意押上全部身家,包括我周振远这个人,跟您干!厂子现有的设备、场地,折算入股,我们不要高估值,只求一个并肩作战的机会!我和我的这帮老兄弟,愿意从头学,跟着您的图纸,跟着苏博士的技术要求,把这‘定海针’平台,一钉一铆地造出来!”
他没有谈价格,没有谈条件,而是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共享未来的诚意。
林凡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群眼神重新燃起火苗的老工人。
他能感觉到,周振远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合作,更像是一场救赎与重生。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工人们面前,目光从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扫过。
“老师傅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与信服力,“周老板说得对,手艺,是无价的。我看重振远,正是看重各位老师傅几十年积累的经验。我们要造的‘定海针’,图纸是新的,理念是新的,但它终究是要由各位的手,用钢铁将它变成现实。”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精度要求高,工期紧,而且很多工艺可能是各位以前没接触过的。我们会派出最强的技术团队驻厂指导,也会提供最新的设备和工艺标准。过程可能会很辛苦,甚至可能会失败。我想问大家,有没有信心,和我们逍遥渔业一起,啃下这块硬骨头,让振远船厂的名字,重新在海上响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焊工往前踏了一步,声音洪亮:“林总,只要图纸看得懂,要求说得明,再硬的骨头,我们这帮老家伙也能给它啃碎了!总比现在有力没处使,等着厂子关门强!”
“对!干就是了!”
“不能让手艺烂在手里!”
群情逐渐激昂。
人心,在这一刻,被重新凝聚了起来。
林凡看向周振远,点了点头,伸出了手:“周老板,欢迎加入。具体细节,我的合伙人王总会和你详谈。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先做点什么?”
周振远用力握住林凡的手,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白:“林总,您说!”
林凡目光转向车间角落里一卷厚实的特种钢板,那是之前某个未完成项目留下的材料。
“理论论证需要时间,但士气需要行动来点燃。”
林凡指着那卷钢板,“苏博士团队的详细施工图还需要几天才能最终审定。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做一些准备工作。比如,清理场地,检修设备,还有——”
他走到那卷钢板前,拍了拍冰冷的金属表面:“根据‘定海针’基础模块的初步设计,我们可以先进行一部分钢板的预处理和下料试制。哪怕先切出一块符合要求的肋板,也是好的开始。让机器转起来,让焊枪亮起来,让所有人看到,振远,真的活过来了。”
林凡的话,像一道指令,瞬间激活了整个车间。
工人们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不再呆立原地。
老焊工主动带人去检查维护焊机和气路;起重工开始测试龙门吊的运行状况;几个老师傅围着那卷特种钢板,讨论着下料的工艺路线。
苏晴带领的技术小组也很快进驻,带来了初步的工艺文件和精度要求。
当详细的图纸展开在老师傅们面前时,他们最初有些皱眉,那些严苛的公差和新颖的结构确实挑战着他们的传统经验。
“苏工,这个坡口角度,用我们老办法怕是达不到这个光洁度。”
“李师傅,我们带来了新型的数控等离子切割机,可以精准控制。传统手艺很重要,但我们也需要拥抱新工具。”
苏晴耐心解释,并让随行技术人员开始安装调试新设备。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虽然还有些生涩,却充满了力量。
金属的摩擦声、吊装的哨声、技术员与老师傅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重生的交响乐。
周振远亲自上阵,和工人们一起搬运工具,协调工序。
他不再是那个困在办公室里的焦虑老板,而是重新变回了当年在车间里摸爬滚打的学徒,只是肩上多了更沉的责任。
第一块用于试制的钢板被吊装到切割平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数控切割机的指令输入完毕,蓝色的等离子弧光瞬间亮起,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厚重的钢板上游走,发出嘶鸣。
弧光熄灭,一块边缘光滑、形状规整的肋板毛坯被吊了下来。
老师傅们立刻围上去,拿出卡尺、水平仪,仔细测量。
“啧,这新家伙是厉害,切口真漂亮!”
“尺寸公差,完全在要求范围内!”
“老张头,接下来看你的焊接了,这新材料,可得用新焊丝新工艺。”
被称为老张头的老焊工,戴上面罩,拿起经过调试的焊枪。
他屏息凝神,那一刻,他不再是濒临失业的老工人,而是一位即将完成一件艺术品的匠人。
焊枪点燃,耀眼的焊花如同节日的烟花,在车间里绽放,发出持续的、稳定的滋滋声。
当焊接完成,焊缝冷却后,苏晴亲自带着超声波探伤仪上前检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分钟后,苏晴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欣喜的笑容:“焊缝质量,一级!无气孔,无夹渣,完全符合标准!”
“好!!”
车间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工人们用力拍着彼此的胳膊,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块看似普通的肋板,其意义远超它本身的价值。
它证明了老手艺与新技术的完美融合,证明了他们有能力承接这个挑战,更证明了振远船厂,真的重新起步了!
周振远看着那块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肋板,眼眶再次湿润。
他走到林凡身边,声音哽咽:“林总,谢谢……谢谢你给了振远第二次生命。”
林凡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块凝聚着希望与决心的钢板,平静地笑了笑:“周老板,路还长。这只是第一块钢板。后面,还有成千上万吨的钢铁,等着我们把它变成征服深海的利器。”
他拍了拍周振远的肩膀:“带着大家,好好干。我们的‘定海针’,就从这里开始。”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间高大的窗户,洒在忙碌的人群和那块崭新的肋板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破败之中,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并且,愈烧愈旺。通往深海的征途,有了最坚实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