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湾实验室里关于潮池与热液微生物的突破性发现,尽管团队恪守科研伦理,并未公开发表核心数据,但那些在专业圈内小范围流传的、关于“跨极端环境微生物协同效应”和“新型生物活性物质”的风声,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国际生物科技与海洋开发的特定圈层里,激荡起层层涟漪。
这涟漪,很快便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浪头,拍向了“逍遥渔业”的岸堤。
首先到来的是试探性的接触。几家国际知名的学术期刊编辑发来邮件,委婉地询问研究成果的发表意向;一些顶尖大学的海洋生物学系或微生物实验室,发来了合作研究的邀请函,措辞客气而充满期待。
然而,真正的重量级访客,不期而至。
一封来自“维塔玛琳(Vitamarine)集团”亚太区总裁,弗雷德里克·劳伦斯的会面请求,被直接送到了林凡的案头。
维塔玛琳,正是此前在国际论坛上试图隐性打压“逍遥”,并在后续商战中多次交锋的那个国际水产与生物技术巨头。
如今,他们却主动登门,其意图不言自明。
会面被安排在月亮湾总部一间可以俯瞰整个海湾的会议室。
劳伦斯先生是一位典型的、举止优雅且言辞精准的欧洲职业经理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眼神锐利、沉默寡言的首席技术官。
“林先生,久仰大名。”
劳伦斯的中文带着轻微的腔调,但非常流利,“贵公司在海洋牧场和可持续发展领域的成就令人钦佩。而最近,我们听闻贵方在海洋微生物资源探索方面,取得了一些……非常有趣的进展。”
他没有寒暄太多,直接切入主题,展示了国际巨头的高效与直接。
“维塔玛琳在全球海洋生物医药和特种酶制剂市场,拥有超过四十年的经验和无与伦比的渠道优势。”
劳伦斯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们认为,贵方的发现,如果与我们的研发平台和全球市场网络相结合,将能更快、更有效地实现其巨大价值,为人类健康和生活品质提升做出贡献。”
他随后抛出了一份初步合作意向书。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巨额的前期专利授权费用,高比例的未来销售分成,甚至承诺在瑞士联合建立世界顶级的海洋生物研发中心,由苏晴博士级别的科学家主导。
若换作任何一家初创型科技企业,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和维塔玛琳这样的巨头抛出的橄榄枝,很难不心动。
这几乎是通往财富与声望的捷径。
王胖子在会议桌下,紧张得差点掐自己的大腿。
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镇定,但眼神里已经忍不住开始计算那笔巨额授权费能买下多少艘顶级远洋渔船。
然而,林凡端坐在主位,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听着劳伦斯富有感染力的陈述,目光却偶尔掠过窗外那片蔚蓝的海湾,那里有他亲手钓起的第一条大海鲈,有“定海针”平台坚实的轮廓,有望霞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份意向书上的天文数字,更是一条看似平坦、实则可能通向迷失的捷径。
在劳伦斯话音落下后,会议室有片刻的寂静。
林凡没有去看那份意向书,而是双手交叉置于桌前,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开口:
“感谢劳伦斯先生和维塔玛琳集团的看重。贵方的实力与诚意,我们都感受到了。”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语的重量。
“不过,‘逍遥’从创立之初,就有一个或许在贵方看来有些固执的理念:我们相信,最前沿的科技,必须扎根于孕育它的土壤——或者说,海洋。它的开发与应用,不能脱离对本土生态的深刻理解与责任。”
林凡的目光扫过对方,继续平静地说道:“望霞岛的潮池,月亮湾的渔场,它们不仅仅是我们研究的样本来源,更是我们整个商业逻辑和生态责任的基石。将核心研究成果的开发和主导权完全置于海外,即使条件优厚,也可能与我们的初心背道而驰。”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话语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那位一直沉默的首席技术官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林先生,我理解您对本土的情怀。但科学是无国界的,顶尖的研发需要顶尖的平台和资源聚集。您是否考虑过,仅凭‘逍遥’自身的积累,要将这些发现转化为成熟的产品,需要投入的时间和资金成本将是天文数字?这可能会让这些宝贵的发现,延迟数年甚至更久才能惠及世界。”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且尖锐的问题。
林凡闻言,嘴角反而泛起一丝淡淡的、自信的笑容。
“您说得对,顶尖的平台确实重要。所以,‘逍遥’的计划,并非闭门造车。我们正在筹划成立‘逍遥海洋创新工场’,它是一个开放的平台,旨在吸引全球顶尖的科学家和初创团队,基于我们在望霞岛和月亮湾建立的独特生态实验室和数据库,进行协同研发。”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蓝图。
“我们欢迎维塔玛琳,以战略投资者和有限合作伙伴的身份,加入这个‘创新工场’。我们可以共同制定研发方向,共享成果,但核心的知识产权和最终的产业化决策权,必须留在‘逍遥’,留在这片孕育了它们的海域。”
林凡的提议,巧妙地转换了双方的角色。
他从一个潜在的“技术提供方”或“被收购方”,一跃成为了一个新兴生态的“构建者”和“规则制定者”。
他并非拒绝合作,而是拒绝被整合,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和节奏,来下这盘关于蓝色生物科技的大棋。
劳伦斯和他的技术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凝重。
他们原本以为带来的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厚礼,却没想到对方早已绘制了一份更具野心和格局的蓝图。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映照着双方无声的角力。
最终,劳伦斯缓缓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脸上重新露出了职业化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林先生的视野和定力,令人印象深刻。您的这个‘创新工场’构想,非常……独特。我需要将这份全新的提议带回集团总部进行深入评估。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次联系。”
送走维塔玛琳的代表,王胖子长舒一口气,猛地灌了一大口茶水,心有余悸地说:“凡哥,刚才可真够紧张的!那可是维塔玛琳啊!他们开的条件……”
林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承载着他梦想与事业的碧海蓝天,轻声打断了他:“胖子,你知道一份蓝图的重量吗?”
王胖子一愣。
林凡没有回头,继续说道:“它不是纸上那些漂亮的线条和数字。它的重量,在于你是否能扛得起它代表的理想,在于你是否能在看似巨大的诱惑面前,依然能看清自己最初想去的地方。”
“与维塔玛琳的合作,或许能让我们更快地获得财富,但我们也可能因此沦为他们的附庸,失去对望霞岛、对这片海洋未来走向的话语权。那不是我们想要的逍遥。”
他转过身,目光清明而坚定:“我们要走的,是一条虽然可能更慢、更艰难,但每一步都踩得踏实,最终能通往真正高处的路。这份碧海蓝图的重量,我们得自己扛起来。”
王胖子看着林凡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挺拔的身影,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那错过巨款,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碧海蓝图的重量,在于坚守。而“逍遥”的航向,始终掌握在这位目光永远望向远方的船长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