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窗棂,屋内一片沉寂的黑暗。
沈璃僵在原地。
右手掌心传来的痛意来去如潮,现在痛潮退下去,便只留下了麻。
咚、咚。
她感受到自己脉搏的跳动,就像心脏被她抓在了手中。
沈璃闭上眼。
不,还有别的动静,正透过紫纹草的茎秆渗入她的皮肉。
而就在这玄异之感的下一刻,她似乎看见了草的心跳。
丝丝缕缕的紫气像水波一样推开,盖过了屋外的雨打风吹,也埋没了屋内灶火燃烧、还有……母亲的咳嗽声。
母亲!
“璃儿……”
沈氏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濒临破碎的喘息。
沈璃瞬间从那玄异之境退出来,她顾不得方才所知所感,连忙应了一声,而后几乎是扑到灶台边,将紫纹草胡乱丢进药罐。
她抓起水瓢,水很快淹没了紫纹草。
一切静下来,沈璃才觉出指尖发凉。
橘红的火苗,如同饥饿的舌头,舔舐着湿柴,发出噼啪的呻吟。呛人的黑烟混合着水汽,在狭小的灶间弥漫开来。
倘若把自己的指头伸进去,也会被烧得像湿柴一样吗?
沈璃盯着那簇挣扎的火苗。
她摊开右手,借着灶火跳跃的光看去。掌心被指甲掐破的伤口边缘,沾着几点干涸发紫的血迹,混着紫纹草的汁液糊在皮肤上。
除此之外……竟无一丝红肿或灼痕。
出幻觉了?
她用力甩头,想把那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杂驳的五灵根,她先前从那外门管事手里百般恳求得来的修炼功法,到现在都五年了,却还是一点气感都没有。
引气入体成功了算是摸到了修仙的门槛,也能去找个小宗门混个杂役弟子当当,到时候也有能力为母亲治好病……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成功引气的前提下。
如今她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怎会引动草的异象?
难不成她是市面上话本子里的天道宠儿?
这年头刚一冒出来沈璃就自己摇了摇头否定。
真正的天道宠儿、气运之子,总不会像她一样吃苦。
药罐里的水渐渐温热,紫纹草在渐沸水中翻滚,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悄然钻入鼻腔。
沈璃心中焦急,顾不得许多。
水刚滚起细小的气泡,她便用破布垫手,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
吹了又吹,等这汤水没那么烫了,她才小心翼翼端到炕边。
沈氏已咳得脱力,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额上虚汗淋漓。她的手攥紧了胸前的衣物,仿佛这么做就能好受些。
“娘,药来了!”
沈璃扶起母亲滚烫的上身,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将碗沿递到她的唇边。
沈氏艰难地睁开眼,喉咙里嗬嗬作响。几乎是凭着本能,就着女儿的手,吞咽了几口药汁汤水。
就在下一刻,沈氏的喘息似乎平缓了一瞬,紧抓胸口的手指也松开了些。
沈璃心中一喜,忙又喂了几口。
大半碗药汁下去,沈氏终于不再咳嗽。她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气息依旧灼热急促,但好歹是安静下来,沉入了昏睡。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寸,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
沈璃靠着土炕滑坐在地,这才惊觉,后背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无休无止。
湿气从地面和墙壁渗出,无声地侵蚀着这方空间。
沈璃的眼皮沉重,可脑海深处却异常清醒:王掌柜鄙夷的嘴脸、李夫人掩鼻的轻蔑、陈墨递书时眼中的期冀、掌心那的灼痛与脉搏……
还有那株紫纹草!
她摸了摸胸口。
刚才丢进药罐的只是半截草茎,另外半截被她揣在了怀里。此时似乎并无异样。
沈璃几乎要立时昏睡过去,然而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际:
笃、笃笃。
带着试探节奏的叩击声,突兀响起!
一时,种种不好的推测都被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沈璃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猛地坐直,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是谁?深更半夜,风雨交加,谁会来敲她们孤儿寡母破败的门?
她借着不明显的外边的光观望,只见院门外,一个模糊的黑影贴在门板上。
那身影矮壮,绝不是陈墨!
矮壮身影似乎等得不耐,又敲了几下,力道加重,透着明显的不耐。随即侧身,对着旁边一个更矮小的身影低语。
王……王掌柜?!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来她家是要干什么?
“……不识抬举的贱丫头……”
夜风裹挟着零星刻意压低的咒骂,断断续续飘来。
“……紫纹草……敢偷……定在她家……”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谄媚附和:“掌柜消消气,小的看得真真儿!那丫头揣着草跑的,定藏家里!小的这就……”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沈璃却已咬紧了牙关。
王掌柜白天拒收她的草,晚上却来堵门,诬她偷窃!为了什么?为了那株他弃如敝履的草?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两个缺德的!
沈璃想起镇上曾有小贩得罪王掌柜,被诬偷钱,最后被打断腿扔出镇子……她们母女无依无靠,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若被扣上“偷窃”罪名……
吱呀——
院门老旧的门轴,在持续的推搡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外低语骤停,紧接着是更粗暴的推搡踢打。
“开门!死丫头!知道你在!快开门!”尖细的声音拔高,带着虚张声势的凶狠。
沈璃转头看了看屋内,只见母亲被喧哗惊扰,在昏睡中痛苦蹙眉,喉咙里又发出嗬嗬声。
“娘!醒醒!”沈璃用力摇晃母亲瘦弱的肩,“坏人来了!快起来!”
沈氏艰难睁眼,尚未清醒,就被女儿眼中的恐惧攫住。
院门外越来越响的咒骂撞门声入耳,她灰败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手指死死抓住女儿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藏……藏起来……”
沈氏气若游丝,浑浊的目光却带着难得的清醒与急迫。
她看过徒有四壁的破屋,最终落在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旧米缸上。
“快……躲进去!”沈氏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女儿一把,眼神近乎哀求。
“娘!”
泪水瞬间涌出。她怎能丢下重病的母亲?
“听……话!”沈氏急促喘息,眼中是决绝的厉色,“他们……要抓你……娘……病着……他们不敢……”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她佝偻蜷缩,痛苦万分,却仍死死指着米缸。
哐当。
门栓断裂。沉重的脚步声踏过泥泞离她们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
沈璃狠狠咬牙,将怀里那半截紫纹草放进去母亲的嘴里。
沈氏神色出现了一些变化:那半截草茎竟然在入口后便立时化开了!
沈氏难得清醒,她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沈璃眼睛通红,正低声询问她有无大碍。
沈氏感受着体内许久不曾出现的力气,摇了摇头。
这种短暂的力量,即便量少而微,对她而言也是久睽。
足够她拿来对付门外的不速之客。
“阿璃,闭上眼睛睡一觉。”
沈氏的语气轻柔,宛如大好一般,而沈璃满心担忧,自然是睡不着。
可不知怎的,她的眼睛却听话地合上了。
沈氏摸了摸沈璃的脸,而就在这几息的功夫,房门被踹开了。
沈氏回头,惊雷劈下,屋外两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而等到雷光隐去,那两人已不在院中。
沈氏长出了一口气,体内萎靡的经脉阵阵绞痛。
早知会落得如此境遇,当初就不该逞一时之气把那些法宝丹药退回去。
她这几年缠绵病榻,心中早就后悔不已。
沈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阿璃得了什么奇遇,那半棵紫纹草,竟也都能叫她这副苟延残喘的躯体焕发生机。
……
镇外不知何方,王掌柜两人什么都没看清就被送到了荒凉偏僻之处。
两人摔了个狗啃泥,齐齐呸了几声。
“这沈家怎么这么邪门?”这是那獐头鼠目的人。
“她们不会报复我们吧?”
“放心,她们要真有仙人手段,还会被咱们挤兑成这样?别忘了,上面的人可是下了命令的,不然,那沈家五灵根的小丫头现在估计都进到仙门了,哪还用在这里受咱们的气?”王掌柜面色阴沉,思虑了一番才开口。
“掌柜的果然见识不凡!”
王掌柜哼了一声。
有人压着,沈家的人,都别想翻出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