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
秦红药嘶声厉喝。数道幽蓝毒针后发先至,欲阻冰爪!然甫一触及那森然寒气,便“咔咔”脆响,瞬间冻裂,化作惨白冰粉,簌簌飘散。
陈墨目眦欲裂,抓起旁边翻倒的条凳,吼叫着抡圆砸向老妪,而凳子未至半途,逸散寒气已将其冻得寸寸龟裂!
彻骨冰寒,自沈璃后心钻入。她只觉经络寸寸成冰,血液几欲凝固。
沈璃右腿玉骨之内,那被强行压制的脆弱平衡,终在这至寒之力的最后一击下,轰然破碎!
金红煞火与青白水光,如两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在髓珠深处狠狠相撞!
撕裂剧痛,自腿骨起过脊骨直冲脑髓!
沈璃喉头腥甜狂涌,眼前金星乱迸,一口血喷在小雀儿前襟之上。沈璃脚下一软,抱着女孩向前扑倒!
索命冰爪,近在咫尺。
“嗡——!!!”
那来自海月阁地底深处的低沉嗡鸣,骤然拔高!不再是沉睡苏醒,而是某种庞大意志被彻底激怒的咆哮。
整个泪骨礁猛地一沉,脚下嶙峋礁石如活物般震颤、拱起,高台轰然崩塌。鲸骨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粗大肋骨断裂坠落,裹挟着腥臭鲛脂与腐朽尘埃,劈头盖脸砸向混乱人群。
“地龙翻身!”
“快跑!”
“海神发怒了!”
修士们惊呼哭嚎,狼奔豕突,拍卖争斗早已抛却脑后,场面彻底失控!那道足以冻结沈璃的冰爪,被这沛然巨力猛地一扯,轨迹骤偏!
“嗤啦——!”冰爪狠狠抓在沈璃身侧半尺的礁石上!坚硬黑石如豆腐般被切开五道深痕,瞬间覆满惨白冰霜!
沈璃抱着小雀儿滚倒在地,险险避开这绝命一击。衣衫狼狈,沈璃只觉有什么东西滚落,定睛一看,赫然是一片巴掌大小、边缘焦糊的龟甲碎片。
正是葬仙坑中,那枚镇压螭煞、后被凌渊剑气所伤的龟甲!
碎片甫一暴露在空气中,其上黯淡水纹竟如活物般猛地流转起来。更诡异的是,老妪手中那枚疯狂指向小雀儿的冰晶罗盘,指针如被无形巨手攥住,发出刺耳“嘎吱”声,硬生生扭转方向,死死钉在了沈璃身旁那片龟甲之上。
“玄龟甲?!”老妪浑浊老眼瞬间瞪圆,惊骇欲绝,“不可能!此物……怎会在此?!”追杀沈璃之事,竟被她全然忘却,枯爪下意识便抓向龟甲!
碎片骤亮,温润玉色清辉绽放!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无形屏障瞬间撑开。
“砰!”老妪如撞铜墙,狠狠弹开,踉跄后退,断腕处裹着的冰茧内,金红煞气被清辉一照,沸油滚水般滋啦作响,疼得她面容扭曲。
悬空冰台上,一直静观其变的凌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裂开清晰的惊愕纹路,而他腰间那枚莹白剑佩清光剧烈波动,如同寒潭投入巨石,剑尖虚影不再指向混乱,死死锁定了那片散发玉辉的龟甲。
“……清如?”
…
“阿璃!这边!”
秦红药趁地动混乱、老妪失神刹那,毒针逼开纠缠残兵,一把拽起几乎脱力的沈璃,朝还在发懵的陈墨吼道:“蠢木头!捡起那龟壳!快!”
陈墨连滚带爬扑过去,一把捞起地上几件杂物,连同那烫手龟甲,胡乱塞入怀中。入手温凉,那龟甲竟似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几分慌乱。
“走!”秦红药当先开路,毒针如雨泼向围拢修士,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沈璃咬牙抱起昏迷小雀儿,右腿玉骨触地,每一步正都是绞肉剔骨之痛。金红青白光芒在裂痕深处明灭闪烁,只待两者再蓄力相撞的瞬息便叫炉灶之中的薪柴炬灰炸个漫天飘飞。
崩塌的鲸骨,奔逃的人流,成了最好的掩护。
四人跌跌撞撞,冲向沈璃先前留意的一处堆放杂物的狭窄侧门。
…
黑水鬼市深处。污水横流的陋巷尽头,一扇厚重油腻门帘,遮住破败小屋。屋内弥漫劣质烟草与廉价伤药的刺鼻气味。墙角火塘跳跃着微弱火焰,映照着几张紧张的面孔。
小雀儿躺在火塘旁脏污毛毡上,眉心冰莲已淡,小脸苍白,气息奄奄。沈璃小心以温水布擦拭她额角冷汗血污,指尖触及冰凉手腕——那被封禁又强行冲开的火灵根到底对小姑娘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秦红药蹲在火塘边,手执薄如柳叶的淬毒小刀,正小心翼翼刮去沈璃右腿玉骨上干涸剥落的秽土泥壳。每刮一下,沈璃都疼得倒吸冷气。
玉骨深处,煞火水光失去秽土缓冲,蠢蠢欲动;裂痕边缘,细碎玉屑簌簌落下。
“嘶……姑奶奶,你这是刮骨头还是刮锅底?”沈璃冷汗涔涔。
“闭嘴!忍着!”秦红药头也不抬,刀尖精准剔掉一块泥痂,“没这口破锅,你这腿早炸成烟花了!姑奶奶在给你这破炉膛重新糊缝儿!”
她顺手从旁边腥臭陶罐挖出一大坨黑乎乎黏膏,不由分说拍在沈璃腿骨裂痕深处。
一股冰寒刺骨与灼热滚烫交织的剧痛直入骨髓。沈璃眼前发黑,几欲弹起。那黑膏如同活物,死死堵住裂痕,暂时压下内部暴动。
“千年老鼋底泥混地火蜥蜴油,”秦红药拍拍手,“臭是臭,堵你这漏勺还行。”她目光转向角落,龇牙咧嘴给自己胳膊冻伤抹药的陈墨,“蠢木头,东西呢?”
陈墨一个激灵,生怕秦红药给他也抹这痛到死药膏,忙掏出那片至关重要的龟甲碎片,小心翼翼递过。
龟甲碎片在昏黄火光下,流转温润玉色清辉,边缘焦痕宛然。其上玄奥水纹似有生命,在玉光中缓缓流淌变幻。
秦红药接过,指尖触及温凉表面,脸色微变。
“……好强的癸水灵韵……”她闭目凝神,感知龟甲深处那缕微不可察的意念波动——像月亮,温柔却冷情的悲悯。
“……是她。”秦红药睁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昏迷的老妇。
老妇躺在另一张破毛毡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小雀儿带她在鬼市躲着,若非是为她求药,藏在这里倒也不至于被玄冰卫逮到。而这老妇——
葬仙坑强行催动龟甲,连番波折,早已油尽灯枯,全靠秦红药丹药吊命。
“这龟甲……”沈璃忍痛看向老妇。正是此妇手中龟甲,在葬仙坑助她调和螭煞。如今碎片惊退玄水长老,引动凌渊变色,更残留与那碎裂冰雕同源的气息……
拿着这龟甲的人,身份绝不简单。
秦红药不语,捏着龟甲碎片,走到老妇身边蹲下,食指幽蓝光芒一闪,轻点其眉心。
昏迷中的老妇身体剧颤,喉中发出模糊呜咽,干裂嘴唇翕动:
“苏……苏姑姑……快走……他们……要毁药圃……”
秦红药指尖幽蓝光芒更盛:“谁?毁药圃的是谁?”
“…凝玉长老……带人……抢……抢丹方……”老妇眉头痛苦紧皱,枯瘦手指无意识抓挠毛毡,“苏姑姑……把‘源水引’……刻进玄龟甲交给…交给…芸娘带出宫……”
源水引!玄龟甲!芸娘!
秦红药身躯剧震!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老妇饱经风霜的脸,似要穿透岁月尘埃,看清其下轮廓。
“你是……芸娘?!”秦红药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当年苏清如身边……那个药侍?!”
老妇呓语陡然急促清晰,如在噩梦挣扎:“…走!芸娘快走!带‘源水引’……去找!去找红药小姐……告诉她…!苏姑姑……没偷丹方……是……是他们要……啊!”
一声短促痛呼!老妇猛地睁眼。浑浊眼珠茫然转动,当目光触及秦红药手中那片流转玉辉的龟甲时,瞳孔骤缩:无尽恐惧、痛苦、深埋多年的悲愤,如潮水涌上面庞!
“不……不……”干枯的手猛地抓住秦红药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浑浊泪水汹涌,“龟甲还在……凝玉…凝玉追来了?!红药小姐……红药小姐在哪?!苏姑姑……苏姑姑她……”
“我在这里!芸娘!看我!”秦红药反手握住芸娘枯瘦的手,“凝玉那老虔婆没来!看清楚!我是秦红药!”
“秦…秦……”老妇浑浊目光艰难聚焦在秦红药脸上。那蜡黄精瘦、眼角带疤的海商皮相,在她眼中渐渐褪去,显露出其下那张明艳张扬、却刻满风霜与急切的脸。
“……红药…小姐?”芸娘声音如破损风箱,带着恍惚,“真……真是你?还……活着?”
这数十年绣坊做功,她的视力早比寻常人更不如,如今辨认也不过是凭百年前的熟悉——到如今,也已经是陌生了。
秦红药眼眶微红,语仍凶悍,“告诉我!当年究竟如何?苏清如她最后……”
芸娘泪如泉涌,身体因激动虚弱而剧颤。死死抓着秦红药的手,如抓唯一浮木,断断续续诉说:
“是凝玉……觊觎苏姑姑归源重水丹方…污蔑偷盗勾结外敌……就是你啊红药小姐……他们强闯药圃……毁尽姑姑心血灵药……抢走所有手稿……苏姑姑为保最后源水精粹……将它强行刻入这片伴生玄龟甲……震裂龟甲…也伤了本源……”
她剧烈咳嗽,嘴角溢出暗红血沫。
秦红药渡入真元稳住心脉。芸娘喘息片刻,眼中是无尽悲凉恨意:
“……姑姑拼尽最后力气……把龟甲交我……让我趁乱逃出找你…道明真相。让你千万小心凝玉……她不会放过……知情人。我逃出来了……可你…杳无音讯…我不敢露面,只能带着龟甲……东躲西藏……后来……后来……”
她目光转向火塘边昏迷的小雀儿,涌起深沉的慈爱与痛楚。
“……后来……嫁人生了雀儿。本想隐姓埋名……可雀儿生来体弱……三岁那年一场寒毒,差点要命。我实在没法……只得冒险用龟甲残留一丝源水气息为她调理,压制寒毒……本想瞒天过海……不料……反引动她体内潜藏一丝火元……成了这不阴不阳的伪玄阴体……更招来祸事……”
声音渐低,气息更弱。她艰难抬手,想再摸摸女儿的脸,终无力垂下。
秦红药悲从中来,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
“红药小姐,龟甲里…有苏姑姑最后念想…源水引完整推衍……在……在……”
芸娘嘴唇无声开合几下,瞳孔开始涣散。
最后几字微弱如叹息,消散在污浊空气里。唯有秦红药靠得极近,勉强捕捉:
“……在……重水……之眼……”
芸娘头一歪,彻底昏死,胸口只剩微弱起伏。枯瘦的手,仍紧紧攥着那片温润龟甲碎片。
屋内死寂。火塘火焰噼啪作响,映着秦红药僵硬侧脸,沈璃、陈墨震惊神情。
原来如此!
这沉默老妇芸娘,竟是苏清如最信任的药侍!她带着以生命保存的“源水引”秘密,颠沛流离。小雀儿那“伪玄阴体”,竟是母亲为救女,无奈引动龟甲之力所致!
沈璃沉默片刻,叹气:“她难道不知小雀儿是真正的玄阴体?”
秦红药摩挲着龟甲,目光沉沉,就连陈墨也难得沉默下来。
“她一定知道。”秦红药断言:“但她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区别?玄水宫她们不能回去,小雀儿这火天灵根的玄阴体更是我从前闻所未闻。”
“玄阴玄阴,正是天地极盛之阴气,月华所哺无根之水。两者冲撞,难怪她幼时险些丧命。此后若要修行,唯有阴火一道能修,比寻常火灵根难上百倍。”
沈璃扯了扯嘴角:“再难也难不过我这口破锅,之后且走着看吧。”
陈墨:“嗨呀,有我垫着底呢,那单灵根再难,也比不上我这四根啊!”
“重水之眼……”秦红药指尖按上玄奥水纹,眼神锐利如刀,“难道她把完整的‘源水引’藏在了……”
话音戛然而止。
“嗡——!!!”
那来自鬼市地底深处的低沉嗡鸣,毫无征兆地再响。这一次,近在咫尺!如巨兽在喉咙里滚动咆哮。整个破屋连同脚下污水地面,如骇浪小舟疯狂颠簸。墙角火塘火焰,被无形之力瞬间压灭。
黑暗中,一股难以言喻、混合着归源重水至阴至寒与生灭真意的恐怖气息,如苏醒洪荒巨兽,自地底爆发,横扫整个黑水鬼市!
“不好!”秦红药脸色剧变,猛地护住芸娘与小雀儿。
沈璃右腿玉骨深处,那点青白水光印记,如滚油火星,骤然爆发刺目光芒。髓珠内被压制的离火螭煞感应同源相克之力,发出不甘咆哮。
龟甲碎片在秦红药手中疯狂震颤,玉色清辉大放,似与地底恐怖存在遥相呼应!
破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在这沛然冲击下,“轰”地炸成漫天木屑!
门外,非是陋巷。
冰冷月光混杂鬼市幽绿诡光,倾泻而入。
一道孤峭玄袍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立于门外丈许之地。衣袂在地动灵压乱流中,纹丝不动。腰间莹白剑佩清光大盛,剑尖虚影震颤嗡鸣,直指秦红药手中光芒爆发的龟甲!更深层,似也在警惕感应那地底咆哮源头。
凌渊目光越过惊骇的秦红药与沈璃,落在她怀中昏迷小雀儿身上,最终定格于那片光芒流转的龟甲碎片。
眸中往事翻涌的波澜辄止,他缓缓抬手,指间剑气隐而未发,声音清晰穿透地底咆哮与屋内死寂:
“把龟甲……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