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热泉心那幽蓝与赤红交织的漩涡所产生的吸力撕扯着整个洞窟。
沈璃只觉周身筋骨欲裂,腿骨深处那点新生的五行光轮如风中残烛般明灭,那才长出来的粉嫩新肉在狂暴灵气冲刷下瑟瑟发抖。
“抓住我!”
秦红药厉喝,数道银丝自袖中激射而出,缠住陈墨与昏迷的小雀儿,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沈璃腕脉。四人如同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被那归源重水之眼的恐怖吸力拽得双脚离地,朝着那毁灭漩涡滑去。
沈璃右腿新生的肉芽拼命吞吐着混乱灵气,试图稳住根基。沈璃是个赌徒,但不会蠢到把身家性命全部押到自己还没完全掌控的力量上。她感受着此处地脉波动,功法在经脉之中疯狂运转,不断拓宽淤堵的经络。
灵力沛然,她左掌猛地拍向身侧湿滑岩壁!
“给我定!”
掌心触及之处,岩壁上苔藓疯长,虬结如网,竟真将四人下坠之势缓了半分。奈何那重水之眼吸力太过霸道,苔网寸寸崩裂,四人依旧无可抗拒地滑向深渊。
“要命!这破泉眼比王掌柜的肚腩还能吸!”陈墨鬼哭狼嚎,怀中昏迷的小雀儿眉心冰莲残影明灭不定。
就在沈璃指尖最后一点青绿苔痕即将断裂之际——
“哎哟喂!北边的风水就是冲,见面就请人喝洗脚水?”
一道清亮带笑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炸响!
轰隆!
洞窟穹顶毫无征兆地塌下一块!
碎石冰渣混着硫磺烟尘劈头盖脸砸落。烟尘弥漫间,一道颀长身影如鹞子翻身,轻盈落地,不偏不倚,正卡在沈璃四人与那恐怖漩涡之间。
来人身着靛青云纹箭袖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个鼓鼓囊囊的百宝囊,面皮白净,一双桃花眼弯弯带笑,活像个走街串巷的富贵闲人。他手中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黄符纸,口中啧啧有声:“归源重水之眼?玄水宫这群老冰坨子,挖坑埋自家祖坟呢?”
“李梦欢?!”秦红药霎时警惕,指间毒针幽芒吞吐,“南边雾海的头号搅屎棍,跑北境喝西北风来了?”
“秦毒仙,许久不见,嘴还是这么利索!”
李梦欢笑嘻嘻一拱手,目光扫过沈璃糊满泥污、光华乱窜的右腿,眼里掠过一丝精光。
“路过,纯属路过!顺便给玄水宫添点堵!”话音未落,他手中符纸猛地甩出!
“巽风引路,地火开道!走你——!”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数道青红交缠的流光,如灵蛇般钻入脚下岩层。
轰!轰!轰!
沈璃几人脚下本已崩裂的岩层骤然塌陷!却不是坠向泉眼,而是斜刺里塌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孔洞。
一股带着咸腥海风的强劲气流自洞中倒卷而出,硬生生将四人下坠的势头带偏了。
“阿璃!”陈墨只觉手上一空,沈璃因全力催动木气定身,此刻力竭,竟被那气流率先卷入孔洞。
李梦欢反应奇快,袖中飞出一道流光,竟是一张柔软如帛的暗金色符毯,后发先至,精准地卷住沈璃腰身,将她稳稳托住,一同没入孔洞黑暗。
“姓李的!你敢——!”秦红药又惊又怒,毒针如暴雨射向李梦欢。
“秦姑娘息怒!分头跑路,生存几率翻倍啊!”李梦欢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飘开,只见他外袍上光华流转,那地下传来的吸力竟不能叫他下坠分毫。
毒针尽数钉入他身后岩壁,滋滋冒着黑烟。他顺势拍出两张神行符,黄光一闪,贴在秦红药和陈墨背上。
“东南三十里,腐鲸海峡!有船!这小丫头和她娘,拜托了!” 语速快如爆豆,他身影一晃,紧跟着符毯卷着的沈璃,消失在孔洞深处。
“李!梦!欢!”秦红药气得七窍生烟,奈何背上神行符灵光已亮,扯着她与抱着小雀儿的陈墨,化作两道残影,被那强劲气流裹挟着,朝着另一个方向电射而去。
她最后一眼瞥见李梦欢消失的洞口,只来得及啐出一句:“南蛮子!回头再跟你算这笔掳人的烂账!”
……
符毯柔软,带着阳光晒过般的暖意。
沈璃深陷其中,意识如沉海底。腿骨深处,新生的五行光轮在重水之眼冲击下濒临溃散,强行吸纳的归源重水精粹与离火螭煞在髓珠内疯狂撕扯,每一次碰撞都似要将那点肉芽彻底碾碎。剧痛如潮水般淹没神魂,唯有龟甲碎裂前残留的一缕清凉道韵,如同海上浮木,死死护住她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昏沉中,无数破碎光影翻涌。
母亲枯槁的手在寒风中徒劳抓握,四面漏风的破屋……画面陡然碎裂,化作葬仙坑绝壁上三道熔金般的森然剑痕,再之后…再之后,枯瘦老者为救她身上道统硬扛三方之力身死道消。
破碎的冰雕,滴落的重水,海月阁中她无力拯救的女孩,穷追不舍得玄水宫人,还有……秦红药的一滴泪。气息微弱的小雀儿和芸娘逐渐同记忆中的她和母亲重叠,她竟分不清此梦何夕,只觉眼中痛煞,竟是于梦中流下汨汨血泪。
天下之难,正是天下之难吗?
“不……” 沈璃神魂剧颤。就在这时,一点温润平和的暖意,忽地从腰间传来——是李梦欢那张符毯。暖意丝丝缕缕渗入,竟奇异地中和了腿骨内水火相激的暴戾。
混乱的光影里,母亲模糊的影像似乎回眸望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开合:
【重水之眼……是起点……】
影像如烟消散。
沈璃猛地睁眼,剧痛瞬间回归,冷汗浸透重衫。
眼前靛青布料顶棚晃晃悠悠,身下颠簸起伏,咸腥海风灌入鼻腔。
“哟!沈姑娘醒了?命可真硬!不愧是吞过螭角的主儿!” 带笑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沈璃挣扎欲起,右腿却似有千斤重,玉骨深处传来阵阵虚脱般的酸软刺痛,新生的肉芽萎靡无光。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简陋的符板车上,车身刻满防风避水的简易符纹。那先前如天降神兵走奇门道救他们的男子背对着她盘坐车头,手中把玩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质罗盘,罗盘指针正对着南方,微微震颤。
车外,是嶙峋狰狞的黑色礁石海岸。
浊浪排空,拍打着犬牙交错的“泪骨礁”。身后极远处,那片隐藏着寒热泉与归源重水之眼的海崖,此刻被一层诡异的幽蓝雾气笼罩,死寂得令人心悸。几道冰蓝色的流光如同索命幽魂,正在雾气边缘急速穿梭逡巡——玄冰卫!
“秦红药她们……” 沈璃嗓音嘶哑干涩。
“放心,” 李梦欢头也不回,指尖在罗盘上轻点,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光遁入虚空,“秦毒仙本事大着呢,又有我那张保命的神行符加持,带着两个累赘溜得比海兔子还快。这会儿估摸着快到腐鲸海峡了。倒是咱们……”
他忽然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点促狭,“被玄水宫的冰婆娘们当重点目标盯上喽!”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道凌厉的冰锥撕裂海风,带着刺耳尖啸,直射符板车!
“啧,扰人清静!” 李梦欢抱怨着,随手从百宝囊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龟壳,看也不看往后一抛。
龟壳迎风见长,瞬间化作一面布满玄奥纹路的巨大盾影,挡在车后。
砰!
冰锥撞上龟盾,炸成一蓬冰粉。盾影纹丝不动,表面水波般的光华流转,竟将那寒气消弭于无形。
“千年老鼋的壳,掺了点南海沉银,专治各种冰寒不服!” 李梦欢得意地拍拍手,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他回头冲沈璃眨眨眼:“坐稳了沈姑娘!带你去南边开开眼!那地方,可比这鸟不拉屎的北境冻土有意思多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催身下符板车。车底符纹青光大盛,速度陡然飙升,如离弦之箭般沿着险峻的礁石海岸向南狂飙。车身在嶙峋礁石间跳跃腾挪,颠簸得沈璃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你…为何救我?” 强忍着眩晕,沈璃盯着李梦欢的背影,心中不断盘算——
一个南方的散修,冒着开罪玄水宫的风险,出现在北境绝地,还精准地插足他们的乱局,绝不可能只是“路过”。
“为何?” 李梦欢哈哈一笑,操控着符板车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拍上礁石的巨浪。水花溅了他一脸,他也不恼,随手抹去。
“路见不平,拔符相助!我李梦欢向来古道热肠,侠肝义胆……”
沈璃打断他:“说人话。”
“呃……” 李梦欢被噎了一下,摸摸鼻子,桃花眼里的笑意敛去几分。
“好吧好吧。其一,秦红药那疯婆娘早年帮过我一个小忙,欠她点人情。其二嘛……”
他手指在腰间百宝囊上敲了敲,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你们在葬仙坑搞出的动静,还有那归源重水之眼的气息……啧啧,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宝贝和大麻烦的味道!我这个人,就喜欢凑这种热闹,顺便看看能不能捡点漏。”
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沈璃被破布包裹的右腿:“再说了,一个身负上古归源道韵、硬吞螭角、还能在重水之眼下活蹦乱跳的五灵根……多稀罕的活阵图啊!带回迷踪雾海,那些阵痴老鬼们怕是要抢破头!这研究价值,啧啧,三条地火灵脉都换不来!”
沈璃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放下心来。此人出手,绝非单纯仗义。她暗自催动道基,腿骨深处那滞涩的五行光轮艰难转动,汲取着海风中微薄的灵气,蓄积着聊胜于无的力量。
符板车一路向南疾驰,将泪骨礁的狰狞轮廓甩在身后。
前方海平线上,出现一片灰蒙蒙、无边无际的浓雾之墙。雾气粘稠沉滞,翻涌不息,连天光都被吞噬,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几艘破旧帆船的影子在雾墙边缘若隐若现,如同幽灵。
“瞧见没?”李梦欢抬手指向那片雾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迷踪雾海!咱们南边散修的老鼠洞!进了这片雾,玄水宫的冰婆娘们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休想找到咱们一根头发丝!”
不过须臾,雾海已近在咫尺。
沈璃攥紧了符毯边缘,指节发白。迷踪雾海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凶险的囚笼?这个南边来的散财童子,在层出不穷的截杀之中,又还能有几分“古道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