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璃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要停止。李梦欢更是脸色发白，僵在水中一动不敢动，只觉那扫过的神念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
那浑浊的暗金兽瞳茫然地转动了几下，视线在两人匿形之处停顿了数息。神念反复扫荡，却似乎捕捉不到任何实质的存在，只有缓缓流动的水和摇曳的紫金水草。巨兽眼中透出更深的疲惫与困惑，似乎连维持这片刻的清醒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终于，那沉重的金色眼睑缓缓落下，重新闭合。微弱的呼吸声再次响起，细密的气泡从长吻间断续逸出。那股锁定神魂的恐怖威压，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
呼——
两人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几乎同时在水底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激荡起一小串细碎的气泡。
“亲娘嘞……”李梦欢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传音都带着颤，“吓死道爷了！还以为今天要交代在这，给这大块头当开胃点心了！”
沈璃亦是心跳如鼓，强自镇定下来，传音问道：“方才那神念……它似乎极其虚弱混乱？”
“何止混乱！”李梦欢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重新陷入沉睡的巨兽。
“简直像个快油尽灯枯的老头子！神念散而不聚，威压虚有其表。若非如此，道爷这遁法再精妙，也难逃它全盛时的一爪子！看来道爷方才所料不差，它本源亏耗太甚，连神智都浑噩不清了，全凭本能守着这泉眼。咱们刚才那点动静，在它感觉里，怕是跟两条小鱼游过差不多。”
危机暂解，两人不敢再停留，迅速远离了金鳞紫焰兽的领地，朝着更西边那片开阔水域潜游而去。随着远离巨兽，水流中的暖意稍减，头顶玉石穹顶投下的光芒似乎也明亮了些许，映照出前方水底更为奇异的景象。
只见远处不再是平坦的白沙，而是出现了一片片嶙峋起伏的暗影，如同沉入水底的群山轮廓。更奇异的是，在那片水下山峰之上，竟生长着一株株通体碧透、形如珊瑚的奇异巨树。
那些巨树扎根于水底山石之中，枝干虬结如龙，向着上方水域奋力伸展。每一株都高达数十丈，枝叶并非寻常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青玉色泽，叶片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有的如蒲扇，有的似细剑，有的则如同层层叠叠的玉莲花瓣。
最令人惊叹的是，巨树顶端并非淹没在水中，而是穿透了上方那层温润的玉石穹顶，仿佛直接生长到了另一个空间。
无数细密的根须从穿透处垂落，如同碧玉珠帘，在清澈的水中缓缓飘荡。
“乖乖…通天玉树！”李梦欢眼睛发直，指着那些穿透穹顶的巨树，声音虽低却难掩激动。
“古籍里说瀛洲玉石高且千丈，原来根子在这儿！这哪是玉石山啊，分明是能勾连天地的神木！看那枝叶，青华如玉，凝而不散，正是传说中能聚拢周天星辉、滋养地脉灵根的碧落扶桑！可惜…此地格局锁死，星辉难入，明珠蒙尘啊……”【1】
两人绕过几座水底山峰，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片相对平坦的晶石谷地。
谷地中央并非白沙，而是一整块巨大无比、色泽温润的乳白色玉石。
玉石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天然的、如同经络般的金色纹路，纵横交错，繁复玄奥。
更奇异的是，当水流拂过那些金色纹路时，玉石内部竟隐隐传出低沉悦耳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古老歌谣，悠远而厚重。
“地脉鸣玉！”李梦欢更显出兴奋。
“玉有山川之精，叩之清越，五音协和，乃地脉灵枢之显。此玉定是瀛洲地脉核心显化之一！听听这声儿，此乃天籁自鸣，祥瑞之兆！若能在此玉上打坐片刻，感悟地脉律动，对修行土行、金行功法者，裨益无穷！”
沈璃望去，却被玉石边缘吸引。
那里生长着几簇极其矮小的植物，不过尺许高，通体碧绿，叶片圆润如珠，顶端托着几颗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浆果。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异香，即使隔着水流也幽幽传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她正欲靠近细看，那几簇小植物竟似有所觉，圆润的叶片猛地一缩，连同顶端的白色浆果一起，噗地一声钻进了乳白玉石下的沙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个小小的坑洞。
“哈！胆小鬼！”李梦欢乐了。
“这是珠光草，瀛洲特产的小精怪！胆子比针尖还小，稍有风吹草动就钻地跑路。它顶上那小白果，可是好东西，《抱朴子》里管它叫玉津，蕴含精纯的草木生机，是炼制固本培元丹药的绝佳辅材！可惜这小草性子太贼，想要抓住它，比登天还难。”
沈璃呵呵一笑：“如今你我连这儿都出不去，遑论登天了。”
李梦欢：“姑奶奶，避谶啊！”
沈璃：“难道避了便能叫我们立时出去？”
两人在这片瑰丽而危机四伏的水底世界穿行，见识了诸多只在典籍传说中出现的神异之物，却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此地囚笼般的死寂。
无论神树、鸣玉还是奇草，都透着一股被隔绝、被禁锢的沉暮之气。
“李道长，”沈璃游至一片相对空旷的水域，停下身形，抬头望向那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坚不可摧的玉石穹顶。
“生门已过，接下来该如何？总不能一直泡在这水里。出路……恐怕在上面。”
李梦欢也收了嬉笑仰头望去。
温润的玉石散发着恒定柔光，浑然一体，不见丝毫缝隙。
“是啊，长生泉虽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他习惯性地想去摸腰间的罗盘，却摸了个空，懊恼地啧了一声，“没那老伙计指路，是有点抓瞎……不过嘛！”
他眼中又燃起斗志，并指再次点向自己眉心，紫气贯瞳：“生门引我们至此，必有其理。待道爷再观此地气机流转，定能找出通往地面的天隙！”
话音未落，他双目紫芒大盛，目光如实质般扫过穹顶的每一寸玉石纹理，扫过那些穿透穹顶的碧落扶桑神木的根须，扫过整个水域的气流与水元波动……
突然，他目光死死锁定在穹顶西北角，一处被几根格外粗壮的碧玉根须半遮半掩的区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沈、沈姑奶奶！快看那儿！那根须后面……那玉顶的纹路……是不是、是不是在动？！”
——
【1】碧落扶桑：化用《山海经》中“扶桑木”及道教“碧落”概念，指代通天接引星辉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