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五年寿命被斩去的虚弱与空乏,陈屿牵着小铃铛,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黑水集”。
与其说这是一个聚居地,不如说是一片在干涸河床旁依附着废弃货运列车车厢和破烂帐篷蔓生开的巨大巢穴。
空气中弥漫着比荒野更复杂的气味:
劣质燃料的烟臭、未完全处理的血腥气、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以及底层幸存者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汗液与绝望的酸腐气息。
各种材质的棚顶和板壁拼接在一起,形成杂乱无章、遮天蔽日的阴暗巷道,只有零星几处挂着散发昏黄光晕的、用变异生物油脂或低阶蚀灵核心制成的路灯。
陈屿强忍着【共情感知】被动接收到的、如同无数细微冰针刺入脑海的混乱情绪——
贪婪、警惕、麻木、以及隐藏在角落里的赤裸恶意。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脸上用破布做的简易面罩,并将小铃铛往身边拉了拉。
女孩的小手冰凉,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片混乱之地本能的恐惧,另一只手始终护在胸前,按着那枚从不响动的银铃。
“跟紧我,别抬头,别跟任何人对视。”
陈屿压低声音叮嘱。
他按照老周笔记里的提示,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扎眼”,像一个普通的、带着幼妹艰难求生的流浪者。
他背上那个不算鼓胀的行囊,以及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短刀,是这里最常见的装扮。
入口处并无人把守,只有几个眼神浑浊、靠在锈蚀车厢上晒太阳(尽管天色阴沉)的枯瘦男人,他们懒洋洋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如同秃鹫打量着可能携带腐肉的猎物。
陈屿能感觉到,至少有不下三道目光在他和小铃铛身上停留了数秒,尤其是在扫过他相对整洁的衣物和小铃铛虽苍白但还算干净的小脸时,那目光中闪过一丝评估般的考量。
他们需要情报,关于前往京城更安全路线的情报;
他们更需要补给,尤其是干净的饮水和食物。
陈屿摸了摸贴身藏好的、那瓶盛放着纯净地脉灵粹的玉瓶,以及老周给的几枚作为硬通货的、刻着特殊印记的金属币。这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筹码。
穿过一条挤满了各种地摊的狭窄通道。
摊位上摆放的商品光怪陆离:变异的兽牙、锈蚀的零件、颜色可疑的肉干、自制武器,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眼神狂躁的微型蚀灵。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低声的咒骂和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嚣。
“嘿,生面孔?”
一个干瘦如柴、眼睛却亮得惊人的老头从旁边一个挂满各种破铜烂铁的摊位后探出头,咧开缺了几颗牙的嘴,
“要向导吗?黑水集没有我‘地老鼠’不知道的角落,找东西、打听消息、找安全窝……价格公道!”
陈屿脚步未停,只是微微摇头。
老周的笔记里明确警告过,这种主动凑上来的“向导”,九成九是陷阱。
“地老鼠”也不纠缠,嘿嘿一笑,缩了回去,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依旧在陈屿的背影上打转,低声对旁边一个摆弄着匕首的壮汉嘀咕了句什么。
陈屿的目标是集市中心区域那节最大的、被改装过的废弃火车车厢,那里据说是黑水集管理者“屠夫”的地盘,也是集市里唯一可能进行“大宗”或“特殊”交易的地方。
老周提过,“屠夫”虽然心狠手辣,但极其看重他定下的“规矩”,在集市内明面上禁止厮杀劫掠,算是这片法外之地唯一的、脆弱的秩序屏障。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那节巨大车厢时,旁边一条阴暗的岔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和狞笑。
“小娘皮,把你藏的食物交出来!不然……”
“哥几个可是饿了好几天了!”
陈屿眉头一皱,【共情感知】瞬间捕捉到那里传来的强烈恶意和一股微弱的、充满恐惧的灵性波动。
他本能地想绕开,末世之中,多管闲事往往是取死之道。
但小铃铛却猛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小手颤抖着指向那个方向,眼中充满了不忍和焦急。
“哥哥……有人在哭……”
陈屿脚步一顿。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那股微弱的灵性波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丝——
那是一种纯净的、带着草木清新生机的灵性,与周围污浊混乱的气息格格不入。
是灵植?
还是……拥有类似特质的人?
他想起了老周笔记里关于一些特殊“资源”的记载。
或许……
陈屿眼神一凛,改变了主意。
他拉着小铃铛,迅速闪身拐进了那条岔道。
岔道尽头是一个死胡同,三个衣衫褴褛但眼神凶狠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打满补丁但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的少女,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小罐,脸上沾满污垢,但一双浅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恐和倔强。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中一个男人不耐烦了,伸手就去抢少女怀里的罐子。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死死护住罐子。
“住手。”
陈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在狭窄的巷道里响起。
三个男人同时回头,看到只有陈屿一人(小铃铛被陈屿示意躲在了拐角阴影处),还带着个“拖油瓶”(他们看到了小铃铛的衣角),脸上立刻露出了不屑和残忍的笑容。
“哟,还有个想当英雄的?”
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啐了一口,
“小子,识相点滚开,别打扰大爷们找乐子!”
陈屿没有废话,他知道在这种地方,言语毫无意义。
他上前一步,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短刀刀柄上,但真正的杀招,是他的左手——
指尖在袖中微动,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开始引动,并非绘制灵纹,而是尝试沟通怀中那本古卷,激发一丝极其微弱的、针对灵性的震慑之力。
这是他在路上摸索出的古卷新用法,消耗极小,但用于恫吓不明底细的对手,有时有奇效。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远古洪荒的沉重威压,以陈屿为中心,极其短暂地扩散开来,如同巨石投入死水,虽瞬间平息,却让那三个男人的灵魂本能地战栗了一下!
三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不定。
他们常年刀头舔血,对危险有种野兽般的直觉。
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气息,让他们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你……你是什么人?”
疤脸男色厉内荏地喝道,脚步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陈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看着他们。
巷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僵持了数秒,疤脸男狠狠地瞪了陈屿一眼,又贪婪地瞥了一眼那个少女怀中的罐子,最终啐了一口:
“妈的,晦气!我们走!”
三人悻悻地快速离开,消失在巷道口。
陈屿暗暗松了口气,散去精神力。
他并不想在这里轻易动手,暴露实力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走到那个依旧蜷缩着的少女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没事了,他们走了。”
少女抬起头,浅绿色的眼眸中惊魂未定,但更多是警惕。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罐子,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谢……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颤抖。
陈屿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罐子上,【共情感知】让他确认了,那股纯净的木属性灵性正是从罐中散发出来的。
里面似乎是……某种新鲜的、蕴含着微弱生机的苔藓?
“你叫什么?他们为什么抢你的东西?”
陈屿问道,同时示意小铃铛可以过来了。
“我……我叫阿青。”
少女低声道,
“这是……这是‘净苔’,我自己种的……可以……可以稍微净化一点水。”
她似乎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语句断断续续。
净水?
陈屿心中一动。
在末世,稳定的净水来源价值千金。
这个叫阿青的少女,似乎有点不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巷道口传来:
“看来,来了位不喜欢守‘规矩’的朋友。”
陈屿心中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巷道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沾满暗沉油污的皮质围裙,脸上有一道从额头斜跨到下巴的狰狞伤疤,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手里拎着一把巨大的、血迹未干的砍骨刀。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最让陈屿注意的是,男人腰间挂着一串用各种奇异牙齿和指骨制成的项链,其中一颗暗红色的犬齿上,散发着微弱的诡物波动。
“屠夫……”
陈屿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黑水集的实际控制者。
“在我的地盘,动手坏了规矩。”
屠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陈屿耳中,
“要么,留下点东西。
要么,给我一个不动你的理由。”
他的目光扫过陈屿,最后落在了刚刚站起身、脸色苍白的阿青身上,又瞥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小铃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陈屿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迎着屠夫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有一笔交易,想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