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灵植苑当代行走”的青霖话音落下,驿站大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所有幸存者和商队护卫的目光,或好奇、或警惕、或贪婪地聚焦在陈屿和他怀中那只散发着微弱生机的玉瓶上。
灵植苑!这个在传闻中早已湮灭于灵蚀之雨的古传承,其名号依然带着惊人的分量。
陈屿心脏狂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精神力如同触须般蔓延而出,牢牢锁定了青霖。
对方气质温润,笑容和煦,但能在末世独自行走,并精准道破他最大秘密之一(怀有碧落仙蕈)的人,绝不简单。
是友是敌,仅在对方一念之间。
小铃铛更是吓得缩到陈屿身后,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兄台不必紧张。”
青霖似乎察觉到了陈屿的戒备,笑容不变,声音清越,巧妙地只让陈屿和小铃铛听清,
“我并无恶意。
只是‘碧落仙蕈’乃我苑圣物,气息独特,于我而言如同暗夜明灯。
感应到同源气息,特来一见,以免传承流落在外,明珠蒙尘。”
他话语坦诚,点明了缘由,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直接冲突的风险。
但陈屿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权衡。
否认?
对方气息锁定玉瓶,否认毫无意义,反而显得怯懦。
承认?
则等于将主动权部分交出。
“灵植苑……”
陈屿缓缓开口,声音因连日奔波和伤势而有些沙哑,眼神却锐利如刀,
“据我所知,早已毁于灵蚀之雨。
阁下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是关键。
若对方是冒牌货,无非是觊觎宝物,尚有周旋甚至雷霆反击的余地。
若对方真是传人……那意味着一个巨大的潜在盟友,也可能是更复杂的漩涡。
青霖对于陈屿的质疑不以为忤,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谨慎是美德,尤其在当下。”
他并未取出什么信物,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下一刻,一点柔和的翠绿色光晕自他掌心浮现。
光晕中,一株完全由灵性构成的、与陈屿玉瓶中那株碧落仙蕈形态一般无二,却更显生机勃勃、细节清晰的仙草虚影缓缓旋转生长。
虚影出现的刹那,空气中弥漫的腐败气息和灵蚀污染都仿佛被驱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
更奇妙的是,陈屿怀中的玉瓶微微震动,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找到亲人般的雀跃情绪!
这并非幻术,而是本源灵性的共鸣!
陈屿的【共情感知】清晰无误地告诉他,对方展示的,是纯粹而正统的、与碧落仙蕈同源的生命灵性,做不得假。
“我苑核心传承,便是与世间灵植沟通,引导其生长,乃至共生。”
青霖收起灵性虚影,微笑道,
“这‘灵显化生’之术,非核心传承不可得。
兄台如今可信几分?”
陈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并未完全解除戒备。
他点了点头:
“确是同源之力。
在下陈屿,这是舍妹铃铛。
不知青霖先生有何指教?”
他依旧将小铃铛护在身后,点明“舍妹”关系,既是保护,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不要打小女孩的主意。
青霖目光扫过小铃铛和她胸前的银铃,在那细微的裂纹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对陈屿道:
“此地人多眼杂,非谈话之所。
若陈兄信得过,可愿移步驿馆后院?
那里有间静室,还算清净。”
他指了指大堂后方。
陈屿略一沉吟,便点头同意。
继续站在这里成为众人焦点绝非好事。
他倒想听听,这位突然出现的灵植苑传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拉起小铃铛的手,暗中将一丝精神力注入老周给的“匿踪符”,使其处于半激活状态,一旦有变,可瞬间发动。
三人穿过嘈杂的大堂,来到驿站后院一间相对独立的石屋。
青霖似乎对这里很熟,驿站守卫并未阻拦。
进屋后,他随手在门框上拍入一枚翠绿的种子,那种子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一道淡绿色的灵光薄膜,将内外声音隔绝。
“一点小手段,避免窥探。”
青霖解释道,随即神色一正,看向陈屿,
“陈兄,你从何处得来这‘碧落仙蕈’?
据我所知,世间仅存的几株,皆在我苑秘地或几位隐世长老手中。
而最后一处秘地,应在三年前就已……”
他话语未尽,但意思很明显,灵植苑的覆灭并非空穴来风。
陈屿没有隐瞒,将如何在“泣血竹林”中发现那具绿色骸骨和仙蕈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古卷共鸣和获得培育法诀的细节。
“绿色骸骨……陨于泣血竹林……”
青霖听完,脸上温和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恸与敬意,
“那应是木槿长老……
她当年为守护苑中最后一批灵种,引开追兵,最终身陨……
没想到,她竟在陨落之地,以自身遗蜕和残存灵韵,孕育出了新的希望……”
他对着虚空郑重一揖,
“木槿长老高义,晚辈青霖,定不负所托。”
行礼完毕,青霖看向陈屿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一丝感激:
“陈兄于无意中保全木槿长老遗泽,于我苑有恩。
这株仙蕈,还请……”
“我需此物救人。”
陈屿打断他,语气坚定。
他不会轻易交出仙蕈,这不仅关乎阿青的安危,也可能关系到小铃铛和自己未来的伤势恢复。
青霖微微一愣,随即失笑:
“陈兄误会了。
仙蕈既已认你气息,强取是为不智,亦是不义。
我之意,是希望陈兄能允许我,协助你培育此蕈。
仙蕈离土已久,又历经波折,灵性虽有复苏迹象,但根基受损,若不得法,恐难长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观陈兄似乎也受了不轻的暗伤,兼之精神损耗巨大。
仙蕈若能妥善培育,其散发的生命精气对疗伤、滋养神魂有奇效。
我可传你基础的温养法门,并可在此地为仙蕈布下一小型‘聚灵生息阵’,助其恢复。
作为交换……”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屿,
“我希望陈兄能答应我两件事。”
“请讲。”
陈屿心中微动。
对方提出的条件,似乎并不过分,甚至对他有利。
“第一,仙蕈成熟后,若结出种籽,需分我三成,用于延续我苑传承。”
“第二,”
青霖语气变得凝重,
“我希望陈兄能告诉我,你们接下来欲往何处?
当然,若涉及隐私,可不答。”
陈屿心中急转。
分润种籽合情合理。
而目的地……
京城之事,牵连甚广,是否要告知这个刚刚认识的灵植苑传人?
沉吟片刻,陈屿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也是一种试探:
“我们欲往京城方向。”
“京城?!”
青霖脸色骤然一变,一直保持的温润从容首次出现裂痕,
“你们要去那里?
为何?
可知如今京城是何等险地?!”
他的反应如此剧烈,反而让陈屿更加确信京城的重要性。
“为何不可去?
那里是灵蚀之源,亦是解惑之地。”
青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
“京城如今是风暴之眼!
‘公司’的机械大军、‘实验室’的改造怪物、还有各种崇拜灵蚀的邪教势力盘踞厮杀!
更可怕的是,地底龙脉封印松动,灵蚀污染浓度冠绝全球,蚀灵遍地,甚至传闻有‘天灾级’的蚀灵领主游荡!
那里……几乎是生灵禁区!”
他紧紧盯着陈屿:
“陈兄,我不知你为何非要前往那等死地。
但看在木槿长老和这株仙蕈的缘分上,我劝你三思!
即便是我,没有万全准备,也绝不敢轻易踏足京城百里之内!”
陈屿沉默。
青霖的描述与老周笔记、古卷警示、战灵记忆相互印证,京城之险,毋庸置疑。
但正是这极致的危险,反而印证了那里可能藏着他寻求的答案——
关于归家之路,关于这个世界剧变的真相。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陈屿最终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青霖看了他良久,见他目光坚定,终是叹了口气:
“罢了,人各有志。
既如此,我便履行承诺,助你培育仙蕈,也算结个善缘。
希望他日若在京城相遇,你我仍是友非敌。”
他不再多言,开始指点陈屿如何以自身灵性温和引导,辅以几种常见草药(青霖提供)汁液,每日滋养仙蕈。
随后,他又在石屋内选取一角,用随身携带的几种奇异种子和灵石粉末,布置了一个简易却玄奥的小型阵法。
阵法成型瞬间,屋内灵气明显变得浓郁,玉瓶中的仙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一丝,陈屿也感到周身一轻,连日奔波的疲惫都缓解了不少。
“此阵可维持三日。
三日内,仙蕈灵性当可稳定。
三日后,你们是去是留,自行决断。”
青霖布置完毕,脸色略显苍白,显然消耗不小。
“多谢。”
陈屿郑重抱拳。
无论对方有何目的,眼下这份帮助是实实在在的。
青霖摆摆手,正要说话,脸色猛地一肃,侧耳倾听。
隔绝内外的灵光薄膜传来细微的波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驿站守卫粗犷的声音:
“青霖先生,外面有队‘公司’的巡逻哨兵过来了,点名要查近期所有陌生面孔!您看……”
青霖眉头微皱,看向陈屿,低声道:
“‘公司’的人,鼻子最灵,尤其是对灵性反应敏感之物。
你们在此切勿出声,我去应付。”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撤去灵膜,推门而出。
屋内,陈屿和小铃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
公司的巡逻队?
是巧合,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陈屿将精神力提升到极致,感知着门外的动静。
隐约能听到青霖与来者从容的交谈声,似乎相谈甚欢。
然而,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古卷,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悸动的方向,并非门外,而是指向……脚下的大地深处?
几乎同时,布置在角落的“聚灵生息阵”光芒一阵紊乱,那株碧落仙蕈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恐惧情绪,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天敌的靠近!
不对劲!
陈屿猛地看向地面,【共情感知】疯狂向下探去。
在地下数十米的深处,他模糊地感知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贪婪食欲的灵性波动,正被仙蕈散发的精纯生命气息和聚灵阵的效果所吸引,缓缓向上蠕动!
这不是公司的搜查!
是驿站地下,早就潜伏着别的什么东西!
青霖的阵法,无意中成了诱饵!
“铃铛,准备走!”
陈屿低喝一声,短刀已然在手,目光死死锁定脚下开始微微震颤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