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顺利。茶树分布零散,虽然满山都是,却没个固定场所。有人抱怨道,还有那些蜀地百姓,打柴时顺手就采了。有时候伙计们好不容易发现茶树,走近一看早被摘光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诉苦,无非是采茶遇到的各种难题。
待声浪平息,谯周徐徐道:问题就出在茶树缺乏集中种植。若是咱们能承包山头专门种茶,岂不省事?既方便采摘,也能避免被旁人采撷——既然承包了山头,茶树就是咱们的私产。
谯公此言有理。可山头都是官府的,有人提出疑虑,况且朝廷只肯出租不愿售卖。万一等咱们把茶树种好了,官府突然收回租约,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言差矣。谯周沉下脸,这可是小丞相牵头的项目,难道你们连小丞相都信不过?
不是信不过小丞相,是信不过那些荆州佬!底下有人高声嚷道。
谯周微微颔首:既如此,就用耕地置换山头,这样山头就能永远归咱们所有。
“用良田去换荒地,这会不会太不划算了...”
“蠢!”谯周呵斥道:“种地和卖茶哪个更赚钱?”
“当然是卖茶。”手下脱口而出。
“那不就对了,拿田地换山地我们只赚不亏。”谯周斩钉截铁地说:“自家留够种粮的地,剩下的都换出去就行。”
“粮食够吃,每年能有些富余就够了。”谯周笑道:“但这银钱可是多多益善!”
“再说了,往年粮仓里堆的陈粮吃不完,到最后不都是贱卖换钱么。”
“从前种粮换钱,如今改种茶能换更多银两,这好事上哪儿找去?”谯周环视众人。
“确实在理。”有人附和道:“粮食囤久了会霉烂,铜钱放多少年都还是铜钱。”
“朝廷巴不得咱们拿良田换荒山,这事儿又是小丞相牵头的。”谯周接着说:“咱们这么给小丞相撑场面,他还能不记着咱们的好?往后有好事肯定先想着我们。”
“说得好!说得好!”众人连连称是。
种茶终究比种粮利厚,毕竟一个能卖上好价钱,一个只是糊口的营生。
不过粮食也有它的好处,真遇上灾荒年月,那就是救命的东西,价钱随你开。一顿饱饭说不定能换来田地甚至奴仆。
所以益州这些世家大族也不会把地全换出去,总要留些保命的根本。
可就算每家只拿出一部分地来换,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这些地换给朝廷就成了官田,往后产的粮食都归国库,积少成多也相当可观。
能让这些兼并土地的大户吐出些田地,怎么说都是件大好事。
这些豪门世家既想换山地种茶赚钱,也是在卖诸葛詹人情,算是长远买卖。
身毒。
“应该就是这儿了...”满脸胡茬的麋威立在船头远望,远处海平面上渐渐显出一片陆地,船正朝着岸边缓缓驶去。
初涉航线的麋威对水道生疏,只能谨慎前行,船队行进得极慢,唯恐偏离方向。
……
航速虽缓,却给了麋威记录海图的机会。每逢停泊取水,他便设法探听沿岸情报。
得益于西南丝绸之路的积淀,沿海野人竟略通汉话。双方连比带划,勉强能沟通,令他收获颇丰。
譬如他已探明,身毒以南尽是些蕞尔小邦。北方曾有个贵霜帝国,如今却衰败不堪——听闻敌国攻破其都城,现在不过苟延残喘。
这消息令麋威振奋:既然身毒无强权,大汉自可傲视诸邦。若此地存在超级帝国,对蜀汉反倒是隐患。
蜀汉偏安一隅,国力有限。若身毒强国觊觎蜀地珍宝,跨海来犯,必成心腹大患。
数年前的贵霜尚称强盛,甚至遣使赴洛阳通好。奈何雄主崩逝后,颓势难掩,瞬入王朝末路。若无外敌,它仍是庞然巨物,偏逢西境萨珊波斯崛起。
一方是落日余晖,一方如旭日初升。波斯铁骑横扫贵霜疆土,连国都陷落。幸而波斯人对印度河以东兴趣寥寥,否则贵霜早已覆灭。
如今虽未 ** ,却从帝国沦为准小国。整个身毒大地,尽成碎片。
船队继续沿海岸前行,直至望见一处码头。麋威命舰队直入泊位,亲率五百甲士登陆。码头上那些赤足裸身、骨瘦如柴的异族人纷纷退避,眼中满是畏怯。
啧,活似幽鬼。麋威皱眉——即便蜀地最穷困的百姓,也不至如此潦倒。
《南疆行记·卷八十五》
碧波万顷的南海之滨,一群赤足跣足的土着正跪伏在沙滩上。麋威眯起眼睛打量着这群皮肤黝黑的蛮夷,忽然想起建宁郡的叟人——那些南蛮子倒比眼前这群人更似中原百姓。
且问谁主事于此。麋威对身侧通译扬了扬下巴。这通译是月前在交趾所得,竟学得一口洛阳官话,此刻正扯着嗓子用番语呼喝。
椰林深处转出个戴幞头、着皮靴的男子,麋威见状暗暗颔首。待通译说明来意,那番酋突然捶胸顿足,叽里呱啦嚷个不停。
大人,此辈听闻汉使至,言说东方丝绸之国乃 ** 上邦...通译话未说完,麋威嘴角已扬起猎户见到麂子时的弧度。
当刹帝利三字从番人口中蹦出时,麋威把玩着腰间玉珏细细询问。原来这南海之滨竟也讲究门第尊卑,倒与中原士庶之分暗合。
蜀锦十匹,赠与贵主。麋威突然执起番酋黑黝的手掌,就当是...他顿了顿,眼波流转间补上半句:故友重逢之礼。
番酋闻言手舞足蹈,拉扯着麋威衣袖往棕榈深处去。海风送来阵阵香料气息,混着远处象牙散发的腥膻。
麋威毫不迟疑地答道:照他说的办。转身向船上发出命令:看好货物,派个什长带人随我同去,带上几匹蜀锦、白盐和茶叶。
这次出海贸易,麋威率领五百名士兵护卫,以防遭遇海上匪患。
他只带了十名亲兵和一名通译,随那位刹帝利前往府邸。
送上几匹蜀锦后,双方很快熟络起来。待对方尝过白盐,麋威又亲自烹茶款待。
借着饮茶之机,麋威不动声色地探听出对方底细。这位刹帝利掌管着码头及方圆百里地域,手下有支私人武装。在麋威看来,不过相当于大汉的县令之职。
虽官阶不高,但初来乍到就能结交当地官员,对麋威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老兄,我想出手这批货物,不知可否引荐些买家?麋威试探着问道。
包在我身上!对方爽快应承,这般精美的丝绸,这般纯净的细盐,还有这奇特的茶叶,都是稀罕物事!
不过我想换些奴隶和粮食,不知是否方便?
这有何难!奴隶和粮食在这里比比皆是,哪及得上您这些宝贝。
麋威闻言笑道:阁下如此坦诚,我定要再赠些薄礼,以表心意。
您真是阔绰!从未见过这般豪爽的客商,日后尽管常来。
在麋威的刻意结交下,对方渐渐无话不谈,这让麋威心里愈发踏实。
......
马来群岛,糖岛。
与盐府独占琼州岛并改名盐岛类似,糖府在马来群岛也择定一处岛屿,命名为糖岛。
此岛面积颇广,岛上野生甘蔗丛生,更难得的是有淡水河流穿行其间。
不仅解决了饮水问题,还可利用水力进行生产。
沿河而建的作坊里,制糖工序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放大型的榨汁装置中,两个巨型滚轮相对转动,不断碾压甘蔗。
粗粝的甘蔗秆呼啸着从高空坠下,如同墨绿色的箭矢扎进双辊碾轧机的獠牙间。金属齿轮发出饱食般的轰鸣,汁液在三次轮回的挤压中耗尽最后一滴生命,残渣随即被抛向炉膛——这些枯槁的躯体终将在烈焰中获得救赎,宛若凤凰涅盘般用余热熬煮自己的精魂。
过滤后的琼浆涌进青铜釜阵,悬于釜上的梨木悬臂正跳着永不停歇的圆舞曲。这精巧的机关并非出自诸葛氏父女之手,而是尚方匠人们对抗疲怠的智慧结晶。当水力替代了千百次重复的翻搅,整个糖府便化作由溪流驱动的精密乐器:榨汁机是低沉的大提琴,鼓风机是清越的长笛,而旋转的搅拌棒则化作绵延不绝的颤音。
热带阳光催熟着永不枯竭的翡翠海洋,三度轮回的丰收让马来群岛的甘蔗林如同神话中的息壤。赵统踏着满地甜香闯入厂房时,第一季的糖晶还在陶瓮里沉睡,第二季的甘甜已在地平线上泛起金潮。
匀艘海鹘的舱位给你们。皮甲上凝着盐霜的将军甩落汗珠。典糖校尉小跑迎上,腰牌在疾行中叮当作响:一船怕是装不下新熬的...
香料都堆到桅杆顶了,总不能让肉桂替红糖跳海。赵统拍打着梁柱,震落几粒褐色糖砂,下趟吧,这回先...突然噤声望向海天交界处,仿佛看见东吴战船化作鼠群啃噬着运输线的画面。在这流淌着蜜与香的群岛,制约壮志的从来不是持矛的土人,而是总差半尺的吃水线。
江东战船所剩无几,新船需待木材干透才能建造,否则难免渗水。
当初不该给麋威调拨那么多船只,现在妨碍货物运输。赵统再次抱怨麋威。
赵将军,糜中郎此番能带回何物?典糖校尉询问道。
小丞相对他期待甚高,必是于大汉有益之物,具体细节我亦未过问。赵统略作停顿,闲话少叙,速速装船。
天黑前我当率众多运几趟。
遵命!
交州龙编城内。
董允伏案处理文书,蜀汉初掌交州,政务繁杂。
蜀地带来的新型水车与耕犁等器物,令交州农事大为改观。
此地虽缺耕牛,然土地膏腴,阳光充沛。新式农具既省人力,水车又便利灌溉。
休昭!郭攸之快步而入,面露喜色。
看来攸之带来佳音。董允搁笔相迎。
交州户籍已统计完毕,猜猜多少人?郭攸之笑问。
小丞相曾估五十万,经你复查,可是六十万?董允推测道。
郭攸之朗笑道:休昭太过谨慎!
仅士家便隐匿十万丁口,此番尽数查获。平定扶南、林邑等邦,又得二十万人,海军自南洋掳来十万。
如今交州人口已达九十万!郭攸之挥拳振奋,已不逊蜀中。
本地人口就有六十万,而东吴户籍仅载三十万,士家竟隐匿半数。董允叹道,难怪东吴总要铲除这个地头蛇,倒是让我们捡了现成便宜。
东吴对士家的打压已见成效,蜀汉接手时正逢其时。
士家曾主动上报二十万隐匿人口作为归顺蜀汉的诚意,原以为交出这些人口就能安享太平,不料郭攸之竟又追查出十万隐匿人口,彻底掏空了士家的根基。
至于郭攸之的手段,其实颇为简单。
蜀汉室接管交州后,立即将赋税定为十五税一,同时免除人头税。消息传出,整个交州沸腾,百姓欢呼仁政降临,盛赞大汉果然是天命所归。如此低廉的赋税瞬间赢得民心,百姓纷纷归心汉室。毕竟士家再怎么优待百姓,也不可能提供这般优惠的税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