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看了一眼吧台边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
在抒情歌环节开始后，线上商城的专辑和慢歌相关的周边销量，开始有了明显的攀升。
这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过的，以音乐和舞台为载体的，大型商业活动。每一个环节，都在刺激着观众的情绪，然后，将这些情绪，精准地转化为商业价值。
演唱会持续了两个半小时。
一个穿着印有ARK logo的t恤的女孩，站在内场的A区。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支已经变成了粉黑色的应援棒。
当场馆灯光熄灭的那一刻，她和周围所有的人一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舞台很远。
她看不清偶像的脸。她只能看到三个很小的、会发光的人影。
但没有关系。
她面前的巨型屏幕上，有她们的脸。完美无瑕的脸。
她跟着身边的人，一起挥舞着应援棒，一起呼喊着烂熟于心的应援口号。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手臂也已经挥舞到酸痛。但她感觉不到。
当那首她最喜欢的慢歌响起时，场馆变成了白色的星海。
她哭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因为歌曲太好听，也许是因为现场的气氛太感人。也许，只是因为，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她和现场的一万四千人，还有舞台上那三个遥远的人，分享着同一种情绪。
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在粉丝们三次声嘶力竭的“安可”呼喊之后。
三个人穿着印有演唱会logo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再次跑上了舞台。
她们没有再跳激烈的舞蹈，只是拿着麦克风，在延伸台上来回跑动，和台下的粉丝互动、挥手。
她们用提前学好的、还不太熟练的日语，念着感谢信。
金智妮说到一半，声音开始哽咽。朴元英和韩彩英在旁边，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在全场大合唱她们最火的一首慢歌之后。
三个人走到舞台中央，手拉着手，对着台下所有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超过了九十度。
巨大的LEd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字。
灯光亮起。
演唱会，正式结束。
梦境结束了。
人群开始带着一种满足而疲惫的神情，有序地退场。
陆远在包厢里，又站了一会儿。他看着那些工作人员，开始上台拆卸设备，看着那些保洁人员，开始清扫观众席上留下的垃圾。
刚才还无比喧嚣和火热的场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清空，恢复它原本的、作为一个巨大建筑物的冰冷和空旷。
“我们去后台看看吧。”陆远说。
他转过身，对渡边健说。
后台。
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与舞台上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这里，是混乱、嘈杂而又高效的。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 staff 们，行色匆匆，用对讲机大声地交流着。各种各样的设备、服装架、道具箱，堆在走廊的两侧。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发胶和盒饭的味道。
陆远一行人，穿过迷宫般的走廊。
最终，来到了ARK专属的休息室门口。
门口站着两个神话娱乐的安保人员。
看到陆远，他们立刻打开了门。
休息室里，挤满了人。
化妆师、造型师、经纪人、助理……
韩彩英、金智妮和朴元英三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她们的妆已经花了，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她们的身上，还穿着刚才安可时穿的t恤，但t恤也已经被汗水湿透。
她们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助理正拿着毛巾，帮她们擦着脸上的汗。
看到陆远进来，房间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对着他鞠躬。
“老板。”
沙发上的三个人，也立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坐着吧。”陆远说。
他的声音不大，但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他走到沙发前，看着她们三个。
她们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极度的疲惫。两个半小时高强度的唱跳，几乎耗尽了她们所有的体力。
但她们看着陆远的眼神，依然带着紧张和期待。像是在等待期末考试成绩的学生。
陆远没有说话。
他就这样，看了她们足足有十秒钟。
最后，他开口了。
“彩英，第三首歌的高音，有一个地方的音准，偏低了半个调。”
韩彩英的身体，僵了一下。
“元英，你在延伸台和粉丝互动的时候，站位太过靠前，有两次，都挡住了主舞台射向智妮的追光灯。”
朴元英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智妮，”陆远最后看向金智妮，“你的体力，还是不行。最后三首歌，你的舞蹈动作，幅度明显比开场时，小了至少百分之二十。”
他说完，休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个女孩的头，埋得更低了。
渡边健在一旁，露出了有些不忍的表情。在他看来，刚才的演出，已经堪称完美了。
“但是，”陆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总体来说，还不错。”
“辛苦了。”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的第二场，我不希望再看到今晚的这些失误。”
他说完，就转过身，没有再多看她们一眼。
“走吧。”他对秦岚说。
陆远离开了休息室。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
休息室里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沙发上，韩彩英、金智妮和朴元英，像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瘫倒在了沙发上。
东京，帝国酒店，总统套房。
距离ARK在日本武道馆的第二场，也是最后一场演唱会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陆远回到了套房。
他脱掉了外出的衣服，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真丝睡袍，走进浴室。十几分钟后，他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睡袍深色的面料上，留下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他走到客厅的吧台前，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单一麦芽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半杯，没有加冰。
他端着酒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东京不知疲倦的夜景。车辆的灯光汇聚成流动的光河，无数的窗户亮着灯，像是一片沉默的星海。
【叮咚。】
门铃响了。
陆远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用房卡打开。
秦岚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