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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代复仇故事集 > 第1章 血染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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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四年,季夏。暴雨如天河倾覆,鞭挞着河东郡广袤的粟田。泥水裹挟着青苗的残肢断臂,在田垄间汇成浑浊湍急的溪流。二十岁的李然,一身玄色深衣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沉重如铁甲。他顶着劈头盖脸的雨箭,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泥泞里,心头的不安沉甸甸坠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父亲李广义前日家书字字急切:“速归!家门将倾!” 八个字,如同八柄利刃悬在心头。雨夜沉沉,唯有远处李氏祠堂方向,隐约透出几点不同寻常的、摇曳跳跃的红光,不似寻常守夜灯烛的温黄,倒像濒死野兽淌血的眼,在无边的墨色里灼灼燃烧。

那红光攫住了李然的心魄。他猛地发力,踉跄着撞开祠堂沉重的大门——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雨水的湿冷腥气,劈面而来,几乎将他撞倒!眼前景象,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烛台倾覆,松脂混着血水在地面流淌、燃烧,勾勒出地狱的轮廓。供奉列祖列宗的木主牌位,或断裂,或焦黑,散落一地,如同被斩断的颈项。那些曾抚育他、教导他的熟悉面孔,此刻扭曲僵硬地倒卧在冰冷的青砖之上,血水在砖缝间蜿蜒如蛇。他的目光疯狂扫过一张张惨白的面孔,最终死死钉在祠堂正中的主祭位上——父亲李广义倚着倾倒的香案,怒目圆睁,手中紧攥着一卷染血的简牍,胸前的深衣被利器洞穿,暗红的血早已凝固发黑,像一块无法愈合的巨大疮疤。香案下,散落着几片断裂的玉珏残片,正是父亲随身佩带的祖传之物。

“父亲——!”一声凄厉的嘶吼冲破李然的喉咙,被狂暴的雨声吞没。他扑跪在父亲身前,触手是彻骨的冰凉。巨大的悲痛与惊骇如巨石砸落,令他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他颤抖着掰开父亲紧握的手指,取出那卷被血浸透大半的简牍。借着地上残火微弱的光,他辨认着父亲绝笔,字字泣血,句句如刀:

“然儿,见字如面!卫氏支脉,豺狼也!卫青功高,其族愈横!郡守赵霸,卫氏走狗,索贿田产,吾拒之……彼竟构陷李氏以巫蛊厌胜天子……此灭族之祸……速去!莫归!血债……当偿!恨!恨!恨!”

“卫氏……赵霸……巫蛊……”李然齿缝间迸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带着彻骨的恨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刺向祠堂之外无边的雨夜,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黑暗,直抵长安城中那些权贵的府邸。原来如此!父亲正直,不肯屈从于卫氏爪牙赵霸的勒索,竟被扣上这足以诛灭九族的滔天罪名——私行巫蛊,诅咒天子!李氏世代积攒的田产,此刻恐怕已尽数落入豺狼之口!祠堂被毁,祖坟遭掘,更是要将李氏一族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连根拔起,不留一丝痕迹!

“嗬……嗬嗬……”李然喉间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滚烫的泪终于混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他不再徒劳地擦拭,任由它们在脸上纵横奔流。他挣扎着爬起,在狼藉的祭台残骸中疯狂翻找。断裂的松脂灯盏、破碎的陶豆、倾倒的酒樽……终于,在一堆焦黑的木主碎片下,摸到了半块尚算完整的松脂块。他颤抖着手指,就着地上未熄的残火点燃。一点微弱的、摇曳的青黄色火苗艰难地升腾起来,散发出松脂特有的苦香,在这血腥弥漫的空间里顽强地宣告着存在。

李然将那松脂块小心地安放在倾倒的香案一角。他整了整湿透的、沾满泥泞与血污的深衣,不顾地上血水泥泞混杂,朝着祖宗牌位散落的方向,朝着父亲冰冷的躯体,端端正正,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每一次额头重重叩击在冰冷的、染血的砖石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在叩问这无道的苍天。额头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泥水,他也浑然不觉。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李然,泣血叩告!”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石相击,穿透雨幕,“豺狼当道,构陷忠良!李氏一门,血染宗祠!此仇不共戴天!”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的已非泪水,而是焚尽一切的烈焰,“卫氏!赵霸!尔等以权势为刀,构陷灭族!我李然在此立誓,纵使山河破碎,此身化灰,亦必以智为刃,以谋为锋,穷碧落黄泉,定要尔等血债血偿!此誓,天地鬼神共鉴之!”

悲愤决绝之气充塞胸臆,直欲裂开肺腑。一首短促如刀、悲怆入骨的歌谣,挟着血泪与雷霆,从他胸腔深处迸发而出,在这血与火的废墟之上轰然回荡:

山无棱兮河枯水,

巢覆卵倾安可追?

血渍玄甲当濯仇,

智破权谋天命违!

歌声未落,祠堂残破的窗棂外,骤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将内中惨状瞬间照得如同森罗鬼域,随即一声撼天动地的惊雷炸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血海深仇而震怒咆哮!

雨势稍歇,天色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李然如同泥塑木雕,依旧跪在冰冷的血泊与泥泞之中,父亲的遗书紧贴在他同样冰冷的胸口,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赋税账簿……关键证据……”父亲遗书最后那模糊的几笔,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磷火,在他混乱悲绝的脑海中顽强闪烁。赵霸!那狗贼贪婪无度,为了侵吞李氏田产,为了向卫氏表功献媚,胆敢构陷巫蛊大罪。他必定在赋税账册上做了手脚!那是他罗织罪名的起点,亦是洗刷污名、撬动这血海深仇的支点!唯有抓住这账簿的破绽,才能撕开这铁幕般权势的一角!

祠堂外的雨声中,隐隐夹杂着人声。李然猛地警醒,如同受伤的孤狼般敏捷地闪身,藏匿在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屏住呼吸。透过残破的窗棂缝隙,他看到几个披着蓑衣的农人,扛着简陋的农具,正愁眉苦脸地绕过祠堂后的泥泞小路,显然是被暴雨耽误了归家。

“老天爷不开眼呐!”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满是疲惫,“这雨再下,粟苗全得泡烂在田里!颗粒无收,可叫咱们拿什么交那盐铁税、口赋钱?赵郡守催命符一道接一道,比这雷公还急!”

“交?拿命交吗?”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懑,“听说西村老王家,就因交不上那新增的‘平准钱’,被衙役拖走了女儿抵债!这世道……比野狗撕咬还狠!”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旁边一个中年人慌忙压低声音,紧张地左右张望,“小心隔墙有耳!那些当官的,还有他们家的‘宾客’、‘豪奴’,耳朵灵着呢!被听去一句半句抱怨,说你是‘怨望’朝廷,抓去下狱,不死也得脱层皮!”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麻木的绝望,“没听前街瞎子老刘唱的么?‘月月赋,日日徭,官仓老鼠肥如枭。良田尽入豪强手,小民唯余一把蒿!’……唱的都是大实话啊!”

那首随口哼出的民谣,短促悲凉,字字泣血,像淬了盐的鞭子抽在李然的心上。官仓老鼠肥如枭,良田尽入豪强手……这不正是他李家的写照么!赵霸,还有他身后的卫氏,就是那最肥硕贪婪的老鼠!民怨早已沸腾如鼎,只是被强权死死压住,敢怒不敢言!

农人的脚步声和叹息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雨雾里。祠堂废墟中,只剩下李然粗重的呼吸和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他缓缓从柱子后走出,目光再次扫过这片承载了家族荣耀与此刻灭顶之灾的废墟。悲愤依旧在血脉中奔流,如同地下炽热的岩浆,但一股冰冷的、属于猎手的意志,正从这岩浆的灰烬中淬炼成形。

他弯腰,极其小心地,从父亲身侧不远处,拾起一本被血水浸透、又被泥污沾染的小册子。封皮残破,依稀可见“李氏宗谱”几个黯淡的字迹。这是家族血脉的凭证,如今沾满了亲人的热血。他紧紧地将它攥在手中,那粗糙的触感,如同握住了复仇的剑柄。

“父亲,列祖列宗,”李然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森然,“血仇,儿一刻不敢忘。然匹夫之勇,不过溅血五步,徒令亲者痛,仇者快。赵霸、卫氏,树大根深,爪牙遍布。儿当效狡兔,匿其形;学鸷鸟,敛其翼。以智为刃,藏锋于孝义之下,伺机而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凝固着愤怒与不甘的面容,将那份染血的简牍和残破的族谱深深藏入怀中,紧贴着滚烫的心脏。然后,他毅然转身,踏出这座被血浸透的祠堂。身影投入门外那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如同墨滴融入浓稠的死水,瞬间消失不见。唯有祠堂内那一点微弱的松脂火光,还在凄风苦雨中顽强地跳跃,映照着满地狼藉与死寂,仿佛李氏一族最后不肯熄灭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