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代复仇故事集 > 第3章 上巳节的暗流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元狩四年,暮春三月。灞水两岸,柳色如烟,新草初茵。长安城万人空巷,士庶咸集于此,行上巳祓禊之礼。清澈的灞水蜿蜒东去,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岸边攒动的人影。暖风拂过,带来青草与泥土的芬芳,也裹挟着鼎沸人声与丝竹管弦的喧阗。

水边,衣饰鲜亮的女子们笑语盈盈,纤纤素手采摘着新发的兰草、芍药,佩于鬓边襟前,馥郁的花香与少女的体香氤氲交融。她们挽起裙裾,赤足踏入微凉的浅水,以香草蘸水,互相洒濯,祈求涤除不祥,保佑岁岁安康。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在水波上荡漾开去。岸上,锦衣华服的士子们临流列坐,羽觞随清波浮泛而下。觞停于谁人面前,谁便须即兴赋诗一首,或引吭高歌,引来阵阵喝彩与善意的哄笑。整个灞水之滨,俨然一幅太平盛世、万民同乐的春日行乐图卷。

李然与张禹,也杂在这如织的游人之中。两人皆是寻常儒生打扮,葛巾深衣,毫不起眼。李然的目光,却并非流连于春光丽色,而是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尤其是那些身着皂衣、腰挎环刀,在人群中逡巡监视的郡府差役身影。张禹则显得有些紧张,宽大的袖袍下,手指紧紧攥着一卷薄薄的帛书。那帛书上,正是他们精心炮制的《灞水怨》檄文。

“时辰将至。”李然的声音低沉,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他目光投向远处,那里,一辆装饰奢华的驷马安车正缓缓驶近,车壁上绘着狰狞的獬豸兽纹——正是河东郡守赵霸的仪仗!车驾所过之处,原本欢愉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劈开,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寂静和迅速低垂的头颅。人们如同躲避瘟神般,忙不迭地向两侧退避。

“动手!”李然眼神一凛,低喝一声。

张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帛书抛向空中!几乎同时,李然袖中滑出数枚打磨得极其圆润的石子,手腕一抖,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地击打在几棵临水古柳高处的枝桠上!

“哗啦!”几处树冠猛地剧烈摇晃,仿佛被狂风骤然侵袭。数十份、上百份与张禹手中一模一样的帛书,如同被惊起的白色鸟群,纷纷扬扬从浓密的枝叶间飘洒而下!如同春日里一场诡异的“雪”,瞬间覆盖了下方惊愕的人群!

“什么东西?”“天上掉帛书了?”“快看看写的啥!”

好奇与惊疑驱使下,人们纷纷伸手争抢飘落的帛书。识字者迫不及待地展开诵读,不识字的也焦急地围拢过来,催促旁人念出声。顷刻间,无数个或清晰或含混的声音,在灞水岸边此起彼伏地响起,汇聚成一股低沉而充满惊惧的声浪:

“灞水流,怨声起,

贪官污吏遮天日!

河东郡,赵霸狂,

木偶藏,咒君王!

民心怒,天命惩,

忠魂未散誓不息!”

“木偶藏,咒君王?!”这六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每一个听闻者的耳膜!方才还沉浸在祓禊欢愉中的人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巫蛊!厌胜!诅咒天子!这是足以诛灭九族、血流成河的滔天大罪!联想到近来长安城中日益弥漫的、关于巫蛊木偶的诡异流言和莫名的搜捕恐慌,这檄文仿佛瞬间点燃了堆积已久的干柴。

“赵霸……他竟敢私藏厌胜之物诅咒陛下?!”“怪不得!怪不得河东赋税越来越重,原来是这狗官失了天心,遭了天谴,却要我等小民替他填那无底洞!”“天神震怒啊!难怪今年河东粟米歉收!原来是有奸臣作祟,引得上天降罚!”“这檄文……写得悲愤!定是忠良之后,忍无可忍才冒死揭发!”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急速蔓延、发酵,迅速转化为对赵霸刻骨的愤怒与憎恨。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咒骂,投向赵霸车驾的目光,由畏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原本祥和喜庆的上巳节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与躁动。几个胆大的青年,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赵霸车驾附近的空地,激起一片尘土!

“反了!反了!”赵霸的安车猛地停住,车帘被一只因暴怒而青筋毕露的手粗暴掀开。赵霸那张因常年酒色和暴戾而浮肿变形的脸探了出来,涨成了骇人的猪肝色,细小的三角眼中喷射出吃人的凶光。他死死盯着漫天飘散的帛书和群情激愤的百姓,如同被当众扒光了衣服鞭挞,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吞噬了他。“给本官抓!把这些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的逆贼统统抓起来!撕了那些妖书!撕了!”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

如狼似虎的郡府差役立刻拔出环刀,凶神恶煞地扑向人群,抢夺、撕毁帛书,粗暴地推搡、踢打争抢或诵读帛书的百姓。惊叫声、哭喊声、怒骂声、差役的呵斥声顿时响成一片,灞水之滨一片混乱。

李然与张禹早已趁乱退至外围一棵巨大的垂柳之后,冷眼看着赵霸气急败坏的丑态和差役的暴行。计划的第一步已然奏效,谣言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但李然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风暴的开始。赵霸的报复,必将如雷霆般迅猛酷烈。

“赵霸老贼!尔贪赃枉法,构陷忠良,今日更行此厌胜邪术,咒诅圣躬!尔之恶行,天厌之!神弃之!尔命不久矣!必遭天雷亟顶,疽发背而亡!”

一个清亮而充满怨毒的女声,骤然在混乱的人群边缘响起,如同冰冷的诅咒,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狠狠钉在暴怒的赵霸心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麻衣裙的女子,立于河畔一块突兀的岩石之上。她身形纤细,面上覆着一层轻薄的黑纱,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恨火的眼眸。她手中并无乐器,却以一种奇特的、充满韵律的腔调吟唱着,如同远古巫觋的祷祝,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赵氏失德,天降灾星,

虫蝗蔽野,河水赤腥。

木偶藏奸,神目如电,

疽发其背,命在须臾!”

这充满恶毒诅咒的歌谣,配合着她那神秘诡异的姿态,在刚刚经历了檄文冲击、本就疑神疑鬼的人群中,产生了更加惊悚的效果!仿佛冥冥中真有神只借这巫女之口,宣判了赵霸的死刑!

“妖女!胡言乱语的妖女!给我拿下!撕烂她的嘴!”赵霸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几乎要从车上跳下来,指着那女子嘶吼。

差役们立刻如恶犬般扑向那岩石上的女子。女子却毫无惧色,在黑纱下冷冷一笑。就在差役即将扑到近前的刹那,她宽大的衣袖猛地一扬!

“噗!”一团淡黄色的粉末骤然炸开,如同烟雾般弥漫开来,瞬间将冲在最前的两名差役笼罩其中!

“啊——!我的眼睛!”“咳咳……好……好辣!咳咳咳……”

两名差役猝不及防,吸入粉末,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捂着眼睛和口鼻,涕泪横流,剧烈地咳嗽、呕吐,痛苦地翻滚在地,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后面的差役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脚步一滞。

趁此间隙,那女子身形异常灵巧,如同轻烟般从岩石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没入了岸边茂密的芦苇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恶毒的诅咒和淡黄色的毒雾,在惊惶的人群上空萦绕不去。

“废物!一群废物!”赵霸目睹此景,更是暴跳如雷,狠狠踹着车厢壁,“封锁灞水!搜!给本官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妖女和散布妖书的逆贼揪出来!凡有可疑者,格杀勿论!”他狂怒的咆哮在灞水上空回荡,彻底撕碎了上巳节最后一丝虚假的祥和。

混乱中,李然与张禹早已悄然退至更远处的河湾僻静处。芦苇丛微微晃动,方才那神秘的黑纱女子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抬手,轻轻揭去了覆面的黑纱。

一张清丽却异常苍白的脸庞显露出来,大约二十出头年纪,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坚韧,仿佛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着炽热的岩浆。她对着李然和张禹微微颔首,声音清冷:“云娘。幸不辱命。”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的、刻着复杂纹饰的黄铜钥匙。“赵霸书房暗格,赋税账簿副本。他的正本,想必藏得更深。”

李然眼中精光爆射,郑重接过那枚尚带着云娘掌心微温的钥匙:“云娘姑娘大恩,李然没齿难忘!此物,价值万金!”他深知,这枚钥匙指向的账簿,才是真正能钉死赵霸、撬动卫氏根基的铁证!

云娘却只是淡漠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赵霸车驾的方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翻涌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如同淬毒的寒冰:“李公子言重了。云娘所为,非为恩义。”她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如冰珠砸落,“家父乃河东名医,只因不肯为卫氏一远支恶少配制害人的‘逍遥散’,便被其爪牙构陷‘以药蛊人’,活活杖毙于郡府大堂!家母悲愤自尽……此仇,不共戴天!赵霸,卫氏走狗,皆为我必杀之人!”她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比李然的血誓更为深沉阴冷的杀意。

李然与张禹闻言,皆肃然动容。原来这身怀诡异毒术的女子,竟也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难怪她甘冒奇险,行此险招。

“云娘姑娘……”张禹刚想说什么,却被李然一个眼神制止。远处,差役的呼喝声和百姓的哭喊声越来越近,搜捕的罗网正在收紧。

“此地不宜久留。”李然当机立断,“账簿副本到手,谣言已播于众口,赵霸必如困兽,其反扑只在顷刻!我等需暂避锋芒,静待其乱!”他迅速指向芦苇荡深处一条隐蔽的水道,“由此潜行,可通城南。”

三人不再多言,如同融入水泽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没入茂密无边的芦苇丛中,消失不见。只留下身后灞水之滨的一片狼藉与喧嚣。方才云娘所立的岩石之下,水流冲刷着岸边,几片被撕碎的《灞水怨》帛书残片,在浑浊的浪花中载沉载浮,那“木偶藏,咒君王”几个血红的字迹,时隐时现,如同沉入水底的诅咒,无声地扩散开去。

赵霸站在车辕上,望着混乱不堪、人心惶惶的灞水岸边,听着差役毫无所获的回报,肥硕的脸颊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而不断抽搐。那巫女恶毒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疽发其背……命在须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肥厚的后颈,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查!给本官彻查!”他嘶吼着,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接触过妖书、听过妖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加强府邸守卫!尤其是……本官的书房!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缓缓收紧。上巳节的暖风拂过,他却感到了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