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东,渭水之滨。暮春三月,上巳祓禊之期。平日肃杀的河岸,此刻竟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喧嚣。秦法苛严,然此古礼关乎祓除不祥,迎纳春气,黔首趋之若鹜,官府亦难全然禁绝。
河水汤汤,倒映着两岸人影绰绰。黔首多着黑色或褐色粗麻深衣,三两成群,依稀有年长者引领,蹲踞水边,以新折的柳枝蘸取清冽河水,象征性地拂拭头面手足,口中念念有词,无非祈求岁稔人安、灾病远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青草泥土气息的生机,冲淡了咸阳城固有的压抑。更有那精明的商贩,沿河岸摆开简陋摊位,售卖应节的“五辛盘”——盘中盛放着新采的葱、蒜、韭菜、芫荽、芥菜,辛辣之气冲鼻,取“发散陈腐,迎新纳吉”之意。刀币叮当,换取辛盘,倒也热闹。
在这片以黔首为主的粗粝底色中,亦点缀着些许鲜亮。偶有贵人车驾行过,锦帷绣帘,骏马雕鞍,随从如云。贵人不下车,只命仆从持玉瓶取水,于车中略作洒扫,便算是应了古礼。更有那胆大的歌姬,抱着瑟琴,于稍远处柳荫下轻拢慢捻,弹一曲《溱洧》,曲调婉转,述说郑国三月男女相邀游春之景,在这秦都河畔,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旖旎与哀愁。
梁蔚便混迹于这喧嚣与哀愁之间。
他身着半旧葛布深衣,头戴一顶遮阳挡尘的寻常布冠,腰间悬一枚磨得发亮的劣质玉环,脸上刻意沾染了些许尘土,遮住了黥痕的狰狞,只余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他手提一个粗藤编织的货篮,内盛几卷粗麻布匹和几样粗陶器皿,俨然一个为生计奔波、风尘仆仆的行脚商贾。货篮底层,暗藏一卷空白的木牍与一小截坚硬的墨块。他步履从容,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穿透熙攘人群,牢牢锁定了河边一处铺着锦席、设着矮几的所在。
中尉胡将军与其新纳的宠妾辛夫人,正由仆从侍奉着,于此“祓禊”。胡将军身材魁梧,面如重枣,身着玄色深衣,外罩一件象征武职的犀皮半臂,腰悬青铜长剑,端坐席上,不怒自威,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辛夫人则是一身水红色曲裾深衣,云鬓高绾,斜插一支小巧的金步摇,步摇垂下的珠串随着她为将军斟酒的动作微微晃动,映衬着年轻娇媚的容颜。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正低声细语,似在宽慰将军。几名身材健硕、目光警惕的亲兵按剑侍立左右。
梁蔚不动声色地靠近,在一处售卖五辛盘的小摊旁蹲下,佯装挑选,耳朵却捕捉着风中飘来的只言片语。
“……将军勿忧,些许损耗,补上便是,赵大人那边,自有妾身为您斡旋……”辛夫人的声音娇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
“哼!”胡将军闷哼一声,仰头饮尽杯中浊酒,声如洪钟,“赵高!手伸得太长了!军械采买,也敢指手画脚!此次长城北段配发的戈矛,竟有近三成不合规制!若依律追查,负责督造的李珏难逃干系!赵高却让本将压下此事,只道是‘工匠疏忽’?荒谬!”
辛夫人纤手轻抚将军后背,柔声道:“将军息怒。赵大人也是为大局计,长城工役浩繁,若因此事拖延,陛下震怒,恐累及将军……些许亏空,补足便是了。妾身听闻,赵大人近日正筹措一批上好铜料,或可……”
梁蔚心中雪亮!赵高挪用军资,中饱私囊,竟连胡将军这等实权人物也敢欺瞒!其贪欲之炽,已近疯狂。好一个“离间其盟,瓦解其信”的绝佳缝隙!他迅速从货篮底层摸出木牍与墨块,借着货篮遮掩,手指如飞,在木牍上刻下几行小字:
“廷尉赵大人钧启:北段军械劣质事,胡已生疑,恐追查至李珏。胡言‘赵高手太长’,怒意甚炽。辛夫人虽斡旋,然其心难测。为保万全,速断李珏,弃卒保车,或可推责于胡督造不力。切切!——暗伏者顿首”
字迹刻意模仿一种下级小吏的拙劣。刻罢,他迅速将木牍卷起,塞入一个不起眼的粗陶小罐内,混入货篮中的陶器堆里。然后,他整了整布冠,脸上堆起商贾特有的谦卑笑容,拎着货篮,如同寻常兜售般,凑近胡将军护卫的圈子。
“军爷辛苦!上好的齐纨鲁缟,新到的楚地细陶!给夫人添个妆奁,给将军添个酒器?” 梁蔚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辛夫人鬓边那支金步摇。
一名亲兵不耐地挥手驱赶:“滚开!贵人岂用你这等粗货!”
梁蔚佯装惶恐后退,脚下却一个“踉跄”,货篮脱手,里面几个粗陶罐“哗啦”一声摔在离辛夫人锦席不远的地上,其中一个陶罐摔裂,露出了里面卷着的木牍一角!这变故引得胡将军和辛夫人同时侧目。
“混账东西!惊扰贵人!” 亲兵大怒,上前就要揪打梁蔚。
“且慢!” 辛夫人娇声喝止。她目光如电,已瞥见那摔出的木牍一角,以及上面隐约的字迹!她莲步轻移,走到碎陶片旁,俯身,用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极其自然地拈起了那块木牍,仿佛只是好奇一件意外之物。她目光飞快扫过那几行字,娇媚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震惊与冰冷的杀意!她迅速将木牍紧紧攥在手中,美目含霜,看向梁蔚。
梁蔚早已扑倒在地,连连叩首:“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惊扰贵人!这……这罐子是收来的旧物,不知里面竟有这等腌臜东西!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他语无伦次,浑身筛糠般颤抖,将一个闯下大祸、惊恐万分的卑贱商贾演得惟妙惟肖。
辛夫人盯着他看了片刻,那目光似要将他剥皮拆骨。最终,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冷笑,挥了挥玉手:“罢了,一个粗鄙商贾,无心之失。滚吧。”
梁蔚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没摔坏的货物,在亲兵鄙夷的目光中连滚爬爬地退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河风微凉,吹拂着辛夫人紧攥木牍的手。她转身,脸上已换回柔媚笑意,款款走回胡将军身边,玉手极其自然地搭上将军臂膀,娇声道:“将军,风大了些,妾身有些不适,不如早些回府?”
胡将军正被军务烦扰,又见爱妾似有不适,便粗声道:“也好!回府!” 一行人簇拥着登车离去。辛夫人临上车前,回望了一眼梁蔚消失的方向,水红深衣的袖中,那卷木牍已被她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翌日黄昏,“兰芷居”酒肆。
酒肆内烟气更盛,人声鼎沸。辛苦一日的黔首们在此以刀币换取劣酒,佐以几颗豆子或一小块咸肉干,便算犒劳。歌姬依旧弹着幽咽的瑟,曲调似乎比往日更添几分凄惶。梁蔚依旧化装成行商模样,坐在角落最阴暗处一张矮几旁,面前摆着一碗浑浊的麦粥,却无心下咽。他心神不宁,辛夫人那冰冷含杀的一瞥,如同芒刺在背。
“这位客官,可是小店的麦粥不合口味?” 一个熟悉而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梅玲端着酒壶,如同寻常添酒般靠近,借着俯身之机,将一枚冰冷的、边缘带着汗渍的青铜符节,极其隐秘地塞入梁蔚手中!
梁蔚心头剧震!那符节形制,分明是廷尉府属吏的标识!入手沉甸,牌上刻着狰狞的獬豸纹,正是法家威严的象征!
“李珏……已盯上你,” 梅玲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飞快扫过酒肆门口,“今日午后,他亲带吏卒,盘查了所有售卖五辛盘与粗陶的商贩……辛夫人处必有异动!赵高设宴‘赏春’,遍邀今日河畔显贵与行商……点名要见‘那位失手摔罐的陶商’!这是鸿门宴!你……千万小心!” 她语速极快,传递完信息,立刻直起身,声音恢复如常,“客官慢用。” 转身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只留下梁蔚握着那枚冰冷刺骨的符节,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赵高的毒网,果然如影随形!他不敢再回那间栖身的陋室,更不敢在“兰芷居”附近逗留,如同惊弓之鸟,迅速混入东市傍晚喧嚣的人流,七拐八绕,最终潜入了城南一处鱼龙混杂的廉价客栈中,用仅存的几枚刀币租下最角落一间透风漏雨的斗室。
赵高!果然毒辣!竟以“赏春”为名,行试探诱捕之实!这酒,是断头酒!这宴,是杀身宴!
在梁蔚于逆旅斗室中煎熬一夜后的次日午后,两名身着普通皂隶服色、却眼神精悍的廷尉府便衣吏卒,出现在逆旅掌柜面前。他们亮出腰牌,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掌柜的,昨日入住的,那位卖陶器的行商,住哪间?廷尉赵大人设宴‘赏春’,念其今日在渭水边受了惊吓,特命我等来请,去府上喝杯水酒,压压惊。”
掌柜的哪敢违拗,战战兢兢指明了房间。吏卒径直走到门前,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里面的行商,开门。廷尉大人有请。”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堵死了所有拒绝的可能。梁蔚在门内,瞬间明白了——鸿门宴的请柬,以最不容拒绝的方式,送到了面前。伪装已被识破,至少已被锁定为重大嫌疑人。此刻反抗,无异于自认其罪,立毙当场。赴宴,是唯一能踏入虎穴、或许还有一线周旋的机会。
廷尉府后园。
虽名“赏春”,此园却无半分春日的明媚。古树虬枝盘曲,怪石嶙峋,在暮色中投下幢幢鬼影。园中设席数张,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骨子里的阴森。受邀者寥寥,多是廷尉心腹,亦有几位今日在渭水边露过面的商贾,战战兢兢跪坐于下首末席。胡将军与辛夫人亦在席中,辛夫人巧笑嫣然,目光却不时瞟向入口。
赵高踞坐主位,身着玄色深衣,外罩一件绣着暗红色獬豸纹的锦袍,獬豸冠端正,面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青铜酒樽,樽身刻着繁复的饕餮纹,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梁蔚依旧一身行商打扮,被一名廷尉府小吏引入园中,按在下首最末一席。园中灯火虽明,却集中在主位和几处重要席案,下首角落笼罩在古树投下的浓重阴影和摇曳灯火的明暗交界处。梁蔚刻意选择的位置,恰好大半身形隐于暗影。他不仅脸上沾染了尘土,更用河滩边寻来的深色草汁混合泥污,精心涂抹在颧骨、眼窝和黥痕刺字之处,使其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劳苦愁容的沟壑感,乍看之下,与那黥面刺字的清晰印记相去甚远。加之他刻意佝偻着背,缩着肩膀,将昔日策士郎官那份挺拔锐气尽数收敛,活脱脱一个被权贵威势吓破了胆的卑微小贩。
赵高此刻的心思,大半被今日渭水河畔的流言、胡将军的敌意,以及辛夫人那暧昧不明的态度所占据。眼前这个被引荐的“陶商”,不过是他用来敲打辛夫人、试探流言源头的一枚小棋子,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他的目光扫过梁蔚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却非针对其本人,而是在寻找可以利用的破绽或关联。那份属于昔日对手梁蔚的清晰影像,并未在第一时间与眼前这团蜷缩在阴影里的卑微身影重叠起来。
“哦?这位便是今日在渭水边失手摔罐的陶商?” 赵高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席间诡异的寂静,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梁蔚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梁蔚精心构筑的伪装,直刺其本相。
梁蔚连忙离席,跪伏于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小……小人叩见廷尉大人!正是小人……今日不慎惊扰贵人,罪该万死!”
“呵呵,无心之失,何罪之有?” 赵高轻笑,语气竟显得颇为宽厚,“起来说话。本官观你谈吐举止,倒不似寻常商贾粗鄙。不知……经营何种货殖?可有字号?”
梁蔚依言起身,垂手恭立,不敢直视,口中应答却条理清晰:“回大人,小人世代行商,薄有家传,主贩齐纨鲁缟,兼营些荆楚陶器,并无固定字号,只靠些微信誉,行走四方,赚些辛苦刀币糊口罢了。” 他刻意提到“荆楚陶器”,既是掩饰,亦是试探。
“哦?行走四方?” 赵高抿了一口酒,目光更冷,“见闻必广。近日咸阳,可有甚新鲜流言?譬如……关于本官,或是胡将军的?” 他话锋陡转,如同出鞘利刃,直指要害!席间气氛瞬间凝滞,胡将军眉头紧锁,辛夫人端着酒樽的手指微微发白,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梁蔚身上。
来了!真正的杀招!
梁蔚心头狂跳,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商贾的惶恐与茫然:“流……流言?大人说笑了!小人这等微末行商,终日奔波只为果腹,哪敢打听贵人们的消息?便是偶尔在酒肆歇脚,听得几句醉汉胡吣,也只当是风过耳,不敢当真,更不敢妄传啊!” 他言辞卑微,姿态放得极低。
“不敢当真?” 赵高放下酒樽,声音陡然转厉,如冰锥刺骨,“本官却听闻,今日市井之间,有流言诽谤本官,言我干预军务,致使长城军械不修!更有甚者,竟敢影射胡将军督造不力!此等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按律当诛!你这行商,走南闯北,耳目最灵,当真……一无所知?!” 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杀气弥漫!两名廷尉府力士悄然向前一步,手按腰间刀柄。
席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胡将军脸色铁青,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这是赤裸裸的逼问,亦是致命的陷阱!承认知情,便是传播流言,死罪!推说不知,便是欺瞒廷尉,亦是死路!
梁蔚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死亡的阴影扼住了他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张仪残篇中那句“以虚击实,以疑破信”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猛地再次伏地,声音带着哭腔,却陡然拔高,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市侩狡黠:
“大人明鉴!小人……小人该死!小人……小人确有所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赵高眼中精光一闪,辛夫人嘴角勾起冷笑。胡将军则勃然变色,拳头紧握。
梁蔚语速飞快,如同竹筒倒豆:“然……然那传言荒谬绝伦!小人初闻时,只当是哪个没见识的蠢材喝多了胡沁!大人您清廉如水,执法如山,人所共仰!胡将军威震北疆,长城雄峙,军械岂能有失?定是……定是那赵国降臣!或是楚国余孽!因迁入咸阳心怀怨怼,故意散播此等恶毒流言,离间大人与将军!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他抬起头,脸上涕泪交流,一副激愤填膺的模样,“小人虽贱,却也知大人与将军乃国之柱石!岂容宵小诋毁?若……若让小人撞见那散播流言的贼子,定要啐他一脸!告到廷尉府,请大人将其车裂弃市,以儆效尤!”
他这一番话,声情并茂,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更巧妙地将“流言”的源头引向六国余孽,甚至点出了“离间”二字!既迎合了赵高对六国遗民的猜忌,又无形中为胡将军撇清了“督造不力”的嫌疑,更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市侩嘴脸。
席间气氛变得极其微妙。赵高眯着眼,盯着伏地痛哭流涕的“行商”,脸上阴晴不定。这商贾的反应,滑不留手,竟让他一时寻不到破绽。胡将军紧绷的脸色稍缓,看向梁蔚的目光虽仍有疑虑,但那份针对自身的敌意却淡了不少。辛夫人则蹙起了秀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哼!巧舌如簧!” 赵高最终冷哼一声,未置可否,挥了挥手,“退下吧!商贾之道,贵在安分!莫要卷入是非,否则……粉身碎骨,悔之晚矣!”
“谢大人教诲!谢大人开恩!” 梁蔚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这杀机四伏的庭院,后背衣衫早已湿透,冷风一吹,彻骨冰寒。
夜色深沉,咸阳城笼罩在沉重的黑暗里。
梁蔚如同惊弓之鸟,凭着记忆,七拐八绕,终于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兰芷居”后堂的地窖。油灯如豆,梅玲已在此等候多时。她看到梁蔚安然归来,明显松了口气,递上一碗温水。
“如何?”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关切。
梁蔚接过水,一饮而尽,方才感觉狂跳的心脏稍缓。他抹了把脸,将赵高宴上那番惊心动魄的交锋简略道出,最后沉声道:“赵高已起疑心,李珏搜查更紧。胡将军处,辛夫人那枚棋子……似乎已生异动。离间之机,稍纵即逝!必须加速!你可有胡将军府上可靠门路?或……辛夫人身边可用之人?”
梅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胡将军府邸森严,难以下手。辛夫人……身边倒有一贴身侍女阿萝,乃楚地孤女,心思灵巧,或可一试。然……”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梁蔚,目光深邃,“蔚,此事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楚地的兄弟们……力量或可一用,你当真……”
她的话被地窖外骤然响起的、密集如骤雨般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令声打断!
“廷尉府!开门!搜捕逃犯!”“破门!一个都不许放走!”
李珏那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厚厚的地窖门板!
梅玲脸色剧变!梁蔚瞬间弹起,吹熄油灯,地窖陷入彻底的黑暗。他凭着记忆,闪电般缩回那个堆满空酒瓮的角落暗格。腐朽木头与陈年酒糟的气味再次将他包围。
沉重的脚步声、撞门声、碗碟碎裂声、黔首的惊呼哭喊声、歌姬的尖叫瑟断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兰芷居”!这一次,比上次更加狂暴,更加致命!
地窖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被暴力踹开!火把的光芒再次粗暴地刺入黑暗!不止一双穿着勾履的大脚涌入,沉重的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酒瓮被粗暴地推翻、砸碎,碎片四溅!
“搜!掘地三尺!那黥面逃奴,必在此处!” 李珏的声音在地窖中响起,冰冷刺骨,带着志在必得的残忍。
火把的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梁蔚藏身的暗格外疯狂舔舐、晃动。他甚至能听到廷吏粗重的呼吸和佩刀与甲片摩擦的金属声近在咫尺!每一次光亮的逼近,都仿佛死神的镰刀高高扬起!
黑暗中,梁蔚蜷缩如胎儿,紧贴冰冷的墙壁。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卷已被汗水浸透的张仪残篇。梅玲方才未尽的话语——“楚地的兄弟们……力量或可一用”——此刻在他脑中轰鸣。
“梅玲……” 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吼,“你袖中藏的,究竟是刀币……还是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