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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代复仇故事集 > 第4章 腐喙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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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离村,已成惊弓之鸟的囚笼。

黑雨虽歇,留下的却是比洪水更深的死寂与恐惧。昔日勉强维持生机的黍田,彻底化为一片污浊的、咕嘟冒泡的黑色泥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血泽毒瘴借水汽弥漫,灰绿色的雾气贴着地面游走,如无数贪婪的鬼手,舔舐着残存的屋舍栅栏。悬挂村口的酸与鸟干尸,鸟喙处不断滴落混浊油脂,在泥地上蚀出更深的小坑,坑中竟有细小的、惨白如蛆的根须在扭动。

村寨死寂,唯闻压抑的咳嗽与孩童惊惧的呜咽。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楣之上,皆以黑狗血混杂朱砂,涂抹着歪歪扭扭的“井”字符文,腥气扑鼻,聊以自欺。

晦蜷缩在村外沼泽边缘一株半枯的巨柳根洞内。洞内阴湿,腐叶堆积。他撕下破烂的衣角,紧紧缠住右臂。布条下,被玄鱼撕咬又被相柳残血侵入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暗沉发青的疤痕,皮肤下似有无数微小的活物在蠕动。更令他心悸的是,自那日沼泽归来,胸膛雷击处新生的惨白皮肉上,那几点暗青鳞片,竟悄然蔓延开来,如同藤蔓的根系,在锁骨下方又生出了几粒,坚硬冰冷,触手生寒。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能感受到鳞片下血液的异样流动,带着一种阴冷的、陌生的力量。

远处村寨方向,忽地传来沉闷如雷的整齐踏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死寂。

晦幽绿的蛇瞳骤然缩紧,屏住呼吸,透过根洞垂挂的枯藤缝隙向外窥视。

一支黑甲军阵,如同撕裂灰绿瘴雾的钢铁洪流,出现在黍离村残破的木栅之外。人数近百,皆着玄色重札甲,甲片幽暗,似淬过兽血,甲缝间隐有暗红符纹流动。头盔覆面,只露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头盔顶饰狰狞青铜兽首,多为饕餮、穷奇之形。兵戈如林,青铜矛戟寒光烁烁,刃口隐见蝌蚪状符文。为首者,跨坐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鬃骏马,此马双目赤红,口鼻喷吐白气,蹄踏之处,地面污水泥浆竟自动退避,显出干燥龟裂的纹路。马背上之人,未戴头盔,面容冷硬如刀削斧凿,下颌线条紧绷,唇薄如刃,一双鹰目锐利如电,扫视着破败的村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漠然。其甲胄制式更为繁复,胸前护心镜乃是一整块打磨光滑的深青色玉璧,璧上天然纹理竟隐隐构成一只盘踞的狰狞兽影。他腰间悬一柄形制奇古的玉璋,璋身狭长,色如凝脂,其上以极细的金丝嵌出复杂的星斗山川之图。

“镇秽司!”晦心头剧震,几乎窒息。村中老幼闲谈时,曾带着恐惧提起这支直属王庭、巡狩四方、专司镇压血泽邪祟与“秽物”的恐怖力量。其首领,名姒狰,传为禹王远支血脉,心狠手辣,有“血手屠邪”之称。其腰间玉璋,乃“定坤璋”,能划地成牢,封禁邪气!

姒狰勒住缰绳,赤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目光扫过村口悬挂的、油脂滴尽的酸与鸟干尸,又掠过那些涂抹着狗血朱砂、歪歪扭扭的“井”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黍离村正何在?”声音不高,却如金铁摩擦,穿透瘴雾,清晰地传入每一户紧闭的门窗。

片刻死寂后,村正姒魁连滚爬出,匍匐在泥泞中,浑身抖如筛糠:“小……小人姒魁,恭迎司正大人!”

姒狰甚至未看他一眼,鹰目如电,直刺村中那片被黑雨彻底毁掉的黍田——如今已成死气沉沉的黑色泥沼。他缓缓抬起右手,握住腰间玉璋。

“血泽怨气外溢,秽土滋生,此村已成病灶。”姒狰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判词,“依《禹刑》,当封!”

“封”字出口的刹那,他猛地抽出腰间玉璋!

玉璋离鞘,光华大放!其上金丝嵌就的星斗山川图案骤然亮起,流转不息,散发出浩瀚而威严的镇压之力!姒狰手腕一振,玉璋尖端向下,对着黍离村周遭的泥泞大地,凌空划下!

第一划,自东向西,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光痕凭空出现,烙印于地面,深达尺余!光痕所过之处,灰绿瘴气如遇沸汤,嘶嘶作响,瞬间蒸发消散!地面污水泥浆被强行排开、烤干,露出下方焦黑的硬土!

第二划,自北向南,与第一道光痕垂直相交!又是一道刺目赤痕烙入大地!

第三划、第四划……姒狰动作迅疾如风,玉璋尖端在空中划出道道玄奥轨迹。九划!纵横交错,竟在黍离村外围的大地上,硬生生刻印出一个巨大的、由赤红光痕构成的“井”字!这“井”字光痕深深烙入地脉,赤光冲霄而起,将整个黍离村连同其外的大片沼泽边缘,都笼罩在一片暗红色的、令人心悸的光幕之中!

井田结界!

《周礼·地官》载:“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以岁时稽其人民。”此本为划分田亩、征役管民之制。然镇秽司所用,乃是以玉璋引动地脉煞气,化古制为封魔之牢!九宫锁镇,划地为笼!光幕之内,空气瞬间变得滞重粘稠,如同凝固的胶质。村中残存的鸡犬之声戛然而止,连风声都仿佛被隔绝。村民只觉胸口如压巨石,呼吸艰难,无形的枷锁已悄然套上脖颈。晦藏身的柳树根洞,恰好处于光幕边缘之外尺许,那无形的重压和粘滞感依旧透入,让他如陷泥沼,动弹艰难。

“司正大人开恩啊!”村正姒魁涕泪横流,额头在泥地里磕得砰砰作响,“村中尚有老弱妇孺,绝非有意沾染污秽……”

姒狰充耳不闻,玉璋已然归鞘。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匍匐的村正,最终落在那片死寂的黑沼黍田上。“秽气根源,当祭禹鼎,以儆效尤。”

话音落,他身后两名身形异常魁梧的黑甲力士越众而出。一人手持一尊尺余高的三足青铜方鼎,鼎身古朴,布满饕餮雷纹,鼎腹内壁刻满密密麻麻的蝌蚪咒文,散发出沉重如山的威压。正是禹鼎微缩之影!另一人手中则提着一柄形如弯月、刃口布满细密锯齿的青铜短刀,刀身暗红,似饱饮鲜血。

两名力士大步走向村中,目光如鹰隼扫视着那些从门缝中惊恐窥视的村民。最终,他们的视线定格在一个因极度恐惧而瘫软在自家门槛内的枯瘦老汉身上。

“不!不要!阿爷!”屋内传出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

力士如拎鸡仔般将那瘫软的老汉拖出,不顾其哀嚎挣扎,粗暴地按跪在村中空地,面朝那尊微缩禹鼎。

持锯齿弯刀的力士面无表情,一手揪住老汉枯草般的花白头发,迫使其仰头露出脖颈。另一手,锯齿弯刀寒光一闪!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锯齿并非切割,而是如同最残忍的屠夫,粗暴地锯开了老汉的胸膛!肋骨断裂的脆响令人牙酸!滚烫的鲜血如泉喷涌,溅射在冰冷的青铜鼎身和持刀力士的玄甲之上!

“呃……嗬嗬……”老汉双目圆瞪,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嗬嗬声。

持鼎力士上前一步,伸出覆甲的大手,竟直接探入那血淋淋的胸腔裂口!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摸索、撕扯声后,一颗犹在微微搏动、冒着腾腾热气的暗红色肝脏,被血淋淋地掏了出来!力士面无表情,将那颗尚在抽搐的肝脏,如同丢弃一块垃圾,“啪”地一声,掷入那尊微缩禹鼎之中!

“滋啦——!”

肝脏落入鼎内的刹那,鼎身蝌蚪咒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生魂被强行献祭的怨毒与禹鼎本身镇压之力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血光如柱,直冲被井田结界染红的天空!鼎内传来凄厉至极、非人非兽的尖啸!那肝脏在血光咒文中疯狂扭动、萎缩,瞬间被炼化成一缕缕污浊的黑气,融入鼎壁咒文之中。鼎身嗡鸣,血光更盛,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威压扩散开来,笼罩整个村落。所有村民如遭重击,脸色惨白,瘫软在地,连哭嚎的力气都已丧失。这是以生魂怨气为柴薪,点燃禹鼎镇秽之力,残酷而有效!

然而,就在那血光冲天、禹鼎嗡鸣的顶点!

村外那片被井田结界边缘笼罩的死寂黑沼黍田,沉寂的泥浆猛地剧烈翻腾起来!无数巨大的气泡咕嘟咕嘟冒出、炸裂!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源自相柳污血的怨戾之气,如同被那生肝献祭的怨毒和禹鼎之力所刺激、激怒,轰然爆发!

一道粘稠如实质的、漆黑如墨的光柱,混杂着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虚影,自黑沼中心逆冲而上,狠狠撞在井田结界暗红色的光幕之上!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由玉璋地脉之力构成的暗红光幕,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凝聚了相柳残骸怨气的黑光硬生生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距离黑沼最近的两名镇秽司黑甲士兵首当其冲!他们身上的玄甲符纹瞬间黯淡、崩碎!那漆黑光柱蕴含的怨毒诅咒之力,如同最炽烈的毒焰,无视甲胄防御,直接灼入其血肉骨髓!

“啊啊啊——!”凄厉的惨嚎划破死寂!

两名士兵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肉眼可见地扭曲、融化!青铜甲胄在刺耳的“滋滋”声中变软、流淌,与内里焦黑冒烟的血肉骨骼黏连在一起!他们的头颅在高温怨气下迅速碳化、塌陷,七窍中喷出粘稠的黑烟,散发出皮肉焦糊与内脏腐烂的混合恶臭!不过数息,原地只余下两滩冒着青烟、滋滋作响、混杂着金属与焦骨的粘稠黑泥!

这恐怖的反噬,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所有镇秽司士兵心头!连姒狰座下那匹赤瞳战马也惊得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姒狰鹰目之中寒芒暴涨,死死盯住那片翻腾的黑沼,握住玉璋的手背青筋暴起。

混乱与惊怖,如瘟疫般蔓延!

晦藏身于柳树根洞,幽绿的蛇瞳因目睹那惨烈反噬而缩成针尖。恐惧攫住了他,更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莫名的快意?趁着结界光幕因撞击而波动、士兵心神剧震的刹那,他如同受惊的壁虎,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沼泽深处更浓密的枯苇丛滑去。

腐臭的泥浆没过脚踝,冰冷刺骨。他喘息着,心脏狂跳,只想离那尊吞噬人肝的禹鼎、离那些冰冷的黑甲屠夫越远越好。就在他即将没入一片高大茂密的枯死苇丛时——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自身侧传来。

晦悚然转头!

只见一截惨白的、明显不属于任何常见鸟兽的细长指骨,正静静躺在泥泞的苇根旁。那骨殖质地如玉,却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意,断口处光滑如刀削。更令人心悸的是,指骨表面,竟天然生着九道细密的、螺旋状的暗红色血纹,如同九条微缩的、被禁锢的毒蛇!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和强烈的恐惧感同时攫住了晦!他认得这气息!沼泽深处,相柳遗骸!

一只鸟爪,覆盖着稀疏、干枯、毫无光泽的黑色羽毛,如同裹着一层腐烂的破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截指骨旁。

晦猛地抬头!

一只怪鸟,正立在几步外一株倾倒的枯树桩上,歪着头,用一只眼睛“看”着他。此鸟大如乌鸦,然浑身羽毛稀疏凋零,露出大片灰败、布满褶皱的暗青色皮肤,如同陈年尸骸上剥落的干皮。鸟喙弯曲如钩,色如朽骨,尖端崩缺,边缘附着暗褐污渍。最骇人者,乃是其头颅!那根本不是什么鸟头,而是一颗微缩的、光秃秃的蛇类颅骨!惨白的头骨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深处,跳跃着两点幽绿如鬼火的磷光!脖颈处,灰败的皮肤勉强包裹着蛇骨的关节,显得异常脆弱而诡异。

腐喙!

《山海经·南山经》有载:“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然此鸟绝非凡种灌灌,乃是相柳尸骸怨气所化,骸骨为躯,怨火为魂,专司衔传凶戾之讯的不祥妖物!其名“腐喙”,正是对其朽骨鸟形、口衔灾殃的写照。

那两点幽绿磷火般的蛇目,冰冷地锁定了晦。腐喙张开那朽骨般的弯喙,并未发出寻常鸟鸣,而是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朽骨摩擦般的“咔……嗒……咔嗒”声。这声音非是空气振动,而是直接作用于晦的脑海!

同时,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死寂怨念的意念碎片,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晦的意识:

……污血……同源……骸骨……召唤……复仇……禹……孽裔……

意念碎片零碎却狂暴,裹挟着沼泽深处相柳骸骨的冰冷触感、禹王挥斧的无情画面、以及无数死于血泽的生灵哀嚎!晦头痛欲裂,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缝间那几粒暗青鳞片在幽暗中折射出微光。

腐喙的蛇骨鸟头歪了歪,似乎对晦的痛苦反应感到一丝……满意?它伸出那只覆盖着腐烂羽毛的鸟爪,极其灵巧地、如同拈起一粒米般,轻轻抓起了地上那截布满九道血纹的惨白指骨。然后,它拍打着稀疏的、几乎无法支撑飞行的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起尺许高,悬停在晦的面前。幽绿的蛇目磷火,死死盯着晦手臂上那道暗青的疤痕,以及胸膛蔓延的鳞片。

朽骨弯喙再次开合,那“咔嗒”声变得尖锐而急促,伴随着更清晰、更恶毒的意念冲击:

“姒……狰……禹……孽血……汝……亦……孽血……相柳……骨血……寻……颅……心……复仇……!”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晦浑身剧震,踉跄后退一步,撞在枯柳树干上,震落簌簌败叶。姒狰腰间那块刻着兽影的玉璧……镇秽司士兵玄甲上相似的符文……那吞噬人肝的禹鼎……还有姒狰那张冷漠如石的脸!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冰冷的事实如同沼泽的寒水,瞬间淹没了晦!镇秽司……姒狰……他们不仅是镇压血泽的爪牙,更是……更是人王姒禹的嫡系血脉后裔!是那个背叛、诛杀相柳、制造了这无边血泽与诅咒的元凶的后代!

而自己……这被唾弃的“秽土子”、这生着蛇瞳、体覆鳞片的怪物……体内流淌的,竟是相柳的诅咒之血!是那被斩杀的九首凶神,在污血中埋下的复仇之种!

腐喙将爪中的惨白指骨往前递了递,幽绿磷火般的蛇目闪烁着催促与诱惑的光芒。那指骨上的九道螺旋血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散发着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召唤。

沼泽的寒风呜咽着卷过,吹动腐喙稀疏的腐羽,也吹动了晦褴褛的衣襟,露出其下惨白肌肤上,那一片片悄然蔓延、冰冷坚硬的暗青蛇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