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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代复仇故事集 > 第6章 帝王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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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方歇,东方未曦。咸阳宫阙的沉沉黑影,已如蛰伏的巨兽,在稀薄的晨光中显露出巍峨狰狞的轮廓。玄甲虎贲,戟戈如林,肃立于百丈丹墀两侧,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熹微中闪烁。沉重的宫门次第洞开,发出沉闷悠长的轰鸣,如同巨兽苏醒的喘息。

百官依爵秩鱼贯而入,深衣玄黑,步履无声,唯腰间玉组佩环,在绝对的寂静中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叮咚脆响,如同死亡的节拍。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始皇帝高踞御座,冕旒垂珠,十二道白玉珠旒之后,龙颜模糊,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俯瞰着脚下匍匐的臣子,如同神只俯视蝼蚁。

梁蔚藏身于宫门内侧一根蟠龙金柱的巨大阴影之中。他身着最低级廷吏的赭色深衣,脸上覆着精心调制的易容泥膏,遮掩了黥痕与原本轮廓,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手中捧着一卷寻常的文书木牍,如同无数穿梭于宫禁的卑微吏员。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冠冕,死死锁定在御阶之下,那身着獬豸纹锦袍、獬豸冠高耸的廷尉赵高身上。

时机已至!离间之种,经渭水谣言、军械劣质、伪造密信层层浇灌,已破土而出,毒蔓缠绕!胡将军的怒火,便是今日焚毁赵高的第一道惊雷!

果然,朝仪方毕,始皇帝尚未开口,队列中一人已越众而出!正是中尉胡将军!他甲胄未卸,玄色犀皮半臂下肌肉虬结,面色铁青,双目赤红,手持一卷木牍,声如雷霆炸响于肃穆朝堂:

“陛下!臣胡胲,有本死劾!”

满殿死寂!百官悚然!死劾!非生即死!赵高眼皮微跳,面上不动声色,袖中手指却已悄然攥紧。

“臣劾廷尉赵高!” 胡将军戟指赵高,字字如刀,裹挟着北疆的风沙与怒火,“其心叵测,其行僭越!其一,指使心腹李珏,于长城军械采买中,以劣充优,中饱私囊,致使北疆戍卒持朽木钝戈,何以御敌?此乃动摇国本之罪!其二,事发之后,不思悔改,反欲嫁祸于臣!伪造密信,诬臣督造不力,贪墨渎职!此乃构陷忠良之罪!其三,其爪牙李珏,跋扈咸阳,借焚书坑儒之令,构陷无辜,罗织罪名,致使民怨沸腾,朝野不安!此乃祸乱朝纲之罪!三罪并论,罪不容诛!此有李珏亲信书吏供词及往来密信为凭!请陛下明察!诛此国贼,以正视听!” 他将手中简牍高高举起!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矛头直指赵高!更有“焚书坑儒”、“民怨沸腾”这等敏感字眼!百官目光齐刷刷聚焦赵高,有惊疑,有恐惧,亦有不易察觉的快意。

赵高面色终于变了!他猛地出班,獬豸冠下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声音却依旧阴冷:“胡将军!血口喷人!尔督造军械不力,致使前线受损,陛下尚未降罪,尔不思己过,反攀诬本官!此等伪造文书,焉能取信?!” 他转向御座,深深一躬,“陛下!胡将军此举,分明是挟怨报复,扰乱朝堂!其心可诛!请陛下将此狂悖之徒,交廷尉府,严加勘问!”

“勘问?!” 胡将军须发戟张,怒极反笑,“赵高!尔廷尉府是何所在?入者非死即残!尔想灭口乎?!陛下!证据确凿!李珏贪墨之账册,其爪牙供词,皆在此!请陛下御览!” 他再次高举简牍。

“陛下!” 赵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疯狂,“胡将军所呈,皆是伪证!然臣……臣却有铁证,关乎社稷安危!” 他猛地转身,獬豸冠因动作剧烈而微微晃动,毒蛇般的目光瞬间刺向殿中某个角落,厉声喝道,“带上来!”

殿门处一阵骚动!两名廷尉府力士,如狼似虎,押解着一人踉跄而入!那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发髻散乱,正是梅玲!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在蓬乱发丝后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的倔强。她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缚,绳索深深勒入皮肉。

“陛下!” 赵高声音响彻大殿,带着焚书坑儒的凛冽杀意,“此女梅玲,乃楚国余孽!经营酒肆,实为楚逆传递消息之巢穴!更兼私藏禁书,妖言惑众!臣已查实,其窝藏之重犯梁蔚,不仅通楚叛秦,更于逃亡之际,将大批违禁纵横家竹简,藏匿于‘兰芷居’废墟之下!此乃祸乱根源!而胡将军……”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胡胲,“与这楚女过从甚密!其今日死劾,焉知不是受楚人蛊惑,或与那梁蔚勾结,欲乱我大秦江山?!请将此女交由廷尉府,严加勘问,依律重判!”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殿内彻底炸开!楚国余孽!私藏禁书!窝藏梁蔚!更牵连胡将军!每一个词,都足以掀起滔天血浪!百官震骇,目光在梅玲、赵高、胡将军之间惊疑游移!焚书坑儒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铅云,瞬间笼罩了整个朝堂!

胡将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高,竟一时语塞:“你……你……血口喷人!本将……”

梅玲却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丝下,那双眼睛死死盯住赵高,毫无惧色,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赵高!奸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竹简……是我藏的!与胡将军无关!更与梁蔚无关!”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响彻大殿:“我梅玲!楚人之后!荆轲刺秦,虽败犹荣!其志不灭!暴秦无道,焚书坑儒,堵塞言路!苏秦、张仪之书,乃天地至理,岂容尔等独夫民贼付之一炬?!我藏之,传之,乃为天地存正气!为我楚人留薪火!今日事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攀诬他人!更休想……借此构陷梁蔚!” 她最后三字,几乎是嘶吼而出,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昂着头。

满殿死寂!唯有梅玲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她竟……将滔天罪责,尽数揽于己身!以血肉之躯,为梁蔚,为胡将军,筑起一道绝望的屏障!

御座之上,珠旒轻颤。始皇帝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不带一丝波澜:“私藏禁书,勾连楚逆,妖言惑众……依律,当如何?”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与残忍,躬身道:“回陛下!依《挟书律》,私藏禁书者,弃市!勾连叛逆,妖言惑众者,罪加一等!当……车裂!其家产没官,亲族连坐!”

“准。务必查清其同党及禁书下落!” 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如泰山,宣判了梅玲的极刑!

“陛下!” 胡将军目眦欲裂,还要争辩。

“胡胲!” 始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骨,“尔督造军械,确有疏失!然念尔旧功,暂不深究!罚俸一年,闭门思过!退下!” 帝王心术,平衡之道,显露无遗。既打压了赵高气焰,又未彻底撕破脸,更将胡将军暂时逐出权力中心。

胡将军如遭重击,脸色惨白,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悲愤的闷哼,狠狠瞪了赵高一眼,颓然退下。

赵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躬身:“陛下圣明!” 随即,他猛地转身,獬豸冠反射着冰冷的光,声音响彻大殿:“传令!全城悬赏缉拿梁蔚!凡擒获或告发者,赏刀币千枚!窝藏不报者,连坐同罪!另,楚国妖女梅玲,私藏禁书,勾连叛逆,罪证确凿,判车裂之刑!三日后,咸阳市肆,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悬赏千枚刀币!车裂梅玲!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藏身柱后的梁蔚心上!他身体剧震,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刻骨的痛楚却不及心中万一!

朝会在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死寂中散去。百官如蒙大赦,又似惊魂未定,垂首匆匆退出这杀机四伏的宫殿。梅玲被廷尉府力士粗暴地拖走,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根蟠龙金柱的方向,目光复杂,有诀别,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托付。

梁蔚强抑着冲出去的冲动,如同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退出宫门。咸阳街巷,肃杀之气更浓。廷尉府的告示已迅速张贴于各市口,悬赏梁蔚的画像与千枚刀币的重赏,如同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贪婪而危险的目光。黔首们围聚观看,窃窃私语,眼神中交织着恐惧、麻木与一丝被巨额悬赏激起的疯狂。

他如同幽魂,避开大道,在僻静陋巷中穿行,最终闪身进入“兰芷居”废墟旁那间栖身的陋室。室内冰冷,空气里还残留着前几日追捕时的紧张气息。

刚关上门,一个冰冷的声音便从角落阴影中响起:“如何?朝堂之上,可还精彩?”

是张伯。他枯瘦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眼中燃烧着比以往更甚的、近乎癫狂的火焰。

梁蔚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梅玲……为护我……顶了私藏禁书之罪……被判……车裂。”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张伯沉默片刻,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车裂?呵……意料之中!赵高老贼,何曾有过半分人性?!梁蔚!你看到了吗?!这便是你所谓智谋的代价!梅玲的血,便是对你那‘离间’小术最辛辣的嘲讽!” 他猛地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梁蔚鼻尖,“现在!你还要龟缩在这陋室之中,玩弄你那可笑的竹简吗?!”

梁蔚缓缓转过身。脸上易容的泥膏尚未卸去,混合着汗水与泪痕,一片狼藉。唯有那双眼睛,赤红如血,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你想如何?” 他声音平板,毫无波澜。

“如何?!” 张伯眼中狂热大盛,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梅玲三日后方才行刑!此乃天赐良机!赵高老贼经此朝堂风波,必加强戒备,然其爪牙李珏,正忙于搜捕于你,廷尉府力量分散!我已联络楚地死士十余人,皆怀必死之心!趁赵高车驾出府,或入宫途中,于街巷设伏!效荆轲故事,图穷匕见!以雷霆一击,诛杀此獠!为梅玲报仇!为天下除害!”

他张开枯瘦的双臂,如同拥抱一个虚幻的圣坛,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梁兄!此乃大义!此乃大勇!梅玲血仇,非此不可报!暴秦根基,非此不可撼!加入我们!以你之智,谋划刺杀路线,必能功成!届时,你手刃仇雠,青史留名!梅玲九泉之下,亦当瞑目!”

陋室内死寂。只有张伯粗重的喘息和梁蔚压抑到极致的心跳声。窗外,隐约传来廷尉府吏卒盘查路人的呵斥声,悬赏告示在风中猎猎作响。

梅玲血染囚衣的身影,赵高獬豸冠下的狞笑,父母幼弟被车裂的惨状,张伯眼中那殉道般的狂热……无数画面在梁蔚脑中疯狂冲撞、撕裂!

刺杀?玉石俱焚?梅玲以命换来的警示犹在耳畔:“张伯激进,欲行刺赵高,此乃取死之道,万勿随之!”

不!绝不!

梁蔚猛地闭上赤红的双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焚天的火焰已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他缓缓摇头,动作僵硬,却带着千钧之力:

“不。”

一个字,斩钉截铁。

张伯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滔天的愤怒与鄙夷:“你……你说什么?!”

“我说,” 梁蔚直视张伯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如同冰封的渭水,毫无波澜,“此乃取死之道。我……不允。”

“梁蔚——!” 张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枯瘦的身体因暴怒而剧烈颤抖,“懦夫!冷血之徒!梅玲为你而死!你竟……竟连为她搏命复仇都不敢?!你的血仇呢?!你的智谋呢?!都喂了狗吗?!你与那赵高,有何区别?!”

梁蔚沉默。任那恶毒的咒骂如冰雹般砸在身上。他只是缓缓抬手,抚向怀中——那里,紧贴着梅玲绝笔的竹简,冰冷而坚硬。

“滚。” 他喉结滚动,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

张伯死死盯着梁蔚,眼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熄灭,化为刻骨的仇恨与绝望。他枯瘦的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化作一声凄厉的惨笑:“好!好一个梁蔚!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割席!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自去寻我的荆轲道!他日黄泉之下,且看你还有何颜面,去见你那枉死的爹娘幼弟!去见那为你车裂的梅玲!” 他猛地一甩破旧的深衣袖袍,如同甩掉最肮脏的秽物,决绝地撞开陋室破门,身影瞬间没入外面沉沉的暮色与廷尉府无处不在的追索阴影之中。

陋室内,重归死寂。比之前更甚。

梁蔚依旧僵立原地,如同泥塑木雕。窗外,暮色四合,吞噬了最后的天光。廷尉府悬赏的告示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吏卒盘查的呵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他缓缓抬手,一点点卸去脸上干结的泥膏,露出底下黥痕狰狞、苍白如鬼的脸。指尖冰凉,触到怀中那卷竹简。

梅玲的字迹,仿佛带着地牢的阴寒与血泪的温度,在他心头灼烧:“……望君……珍重自身,以智谋雪恨……”

智谋……雪恨……

梁蔚猛地攥紧竹简!几乎要将这承载着嘱托与绝笔的竹片捏碎!眼中那冰冷的死寂,骤然被一种比烈焰更炽、比寒冰更硬的疯狂所取代!

他不再看那洞开的破门,不再听窗外逼近的危险。他转身,走向陋室最黑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用于伪装的破烂衣物。他从中抽出一件边缘磨损、沾满尘土的深灰色麻布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然后,他吹熄了陋室内唯一如豆的灯火。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自陋室后窗翻出,落入一条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污水沟旁的窄巷。斗篷的阴影遮蔽了他大半身形。他辨明方向,朝着咸阳城西南那片相对荒僻、遍布野竹荆棘的城垣废墟,疾步潜行。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落叶。远处廷尉府巡夜的火把光芒,如同鬼眼般在街巷尽头晃动。悬赏告示在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如同恶魔的低语。

梁蔚在废墟断壁间穿梭,脚下是破碎的瓦砾和丛生的荆棘。尖锐的草叶划破了他的裤脚,冰冷的夜风灌入斗篷。他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坚定地向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压倒了所有的痛苦、愤怒与孤寂:

赵高!李珏!车裂梅玲?!

好!很好!尔等既以最酷烈之法待她……

吾便以尔等最恐惧之“法”……将尔等……碾!为!齑!粉!

此仇……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