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血潮巨浪如同溃堤的冥河，裹挟着礁石的碎片、腐烂的海藻与陵鱼徒劳挣扎的残影，咆哮着碾过死寂的黑色礁滩，最终无力地撞碎在更远处的防波岩群上，留下大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泡沫。晦庞大的蛇躯伫立在血潮的源头，覆盖暗青鳞片的粗壮蛇尾深深嵌入脚下冰冷的礁石。幽绿的蛇瞳倒映着退去的污浪，那因陵鱼预警与力量失控而激起的短暂迷茫，已被血潮碾碎后残余的冰冷与暴戾彻底取代。毁灭的快感如同剧毒的藤蔓，缠绕上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人性根系。
一阵急促到刺耳、如同朽骨疯狂摩擦的嘶鸣，自身旁一块被血潮溅湿的礁石上炸响！腐喙拍打着残破不堪的腐羽，幽绿的蛇目磷火狂乱跳跃，枯爪般的脚爪焦躁地抓挠着湿滑的礁面。它朽骨弯喙张开，一股冰冷、混乱、充满警告意味的意念洪流，裹挟着血泽深处最浓烈的不安，狠狠刺入晦被力量充斥的识海：
“潮……泄……力……耗……村……仇……在……毒……瓮……埋……咒……汝……归……屠……速……迟……大司命……觉……危……！”
村！仇！毒瓮埋咒！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腐喙的意念瞬间点燃了晦灵魂深处那被血潮短暂压抑的、最原始最冰冷的恨意！黍离村！蛇童献祭的雷击！泥墙下的欺凌！姒虎临死的青黑！还有那些悬挂酸与鸟尸、刻甲骨诅咒、视他如污秽的村民！所有被背叛、被伤害、被践踏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滔天怒火，轰然冲垮了刚刚平息的力量余韵！
大司命？那是什么？晦毫不在意！此刻，唯有复仇的毒焰才能填满这具被诅咒的躯壳！他幽绿的蛇瞳瞬间缩成两道冰冷的竖缝，布满新生鳞片的脸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弧度。粗壮的蛇尾猛地从礁石中拔出，带起大块碎石！
“回……村！” 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血泊中摩擦。
不再需要腐喙引路，对仇恨源头的本能指引，比任何星图都更清晰。晦庞大的蛇躯如同离弦的毒箭，贴着血泽边缘粘稠冰冷的黑泥与礁石，朝着黍离村的方向狂飙突进！蛇尾每一次狂暴的摆动，都在身后犁开深深的污秽沟壑，溅起漫天腥臭的泥浆！覆盖的暗青鳞片在惨淡天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皮肤下那些蝌蚪状的黑色咒文疯狂蠕动，仿佛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
腐喙拍打着残破的腐羽，勉强跟上晦的速度，幽绿的蛇目磷火在狂风中明灭不定。
黍离村，死寂如坟。
井田结界的暗红光幕早已消散，却留下了一道道深深刻入地脉的赤红焦痕，如同大地的伤疤，散发着沉重的压抑气息。村寨的木栅更加残破，悬挂其上的酸与鸟干尸在腥风中呜咽摇晃，滴落的油脂在焦痕旁蚀出更深的坑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楣上涂抹的黑狗血与朱砂“井”字符文早已被黑雨冲刷得模糊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恐惧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晦庞大的蛇躯如同自血泽爬出的复仇凶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外那片被黑雨彻底毁掉、如今已成死寂泥潭的黍田边缘。幽绿的蛇瞳冰冷地扫过死寂的村寨，最终定格在村口那几道新挖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土坑上。坑旁散落着破碎的陶片与沾满泥土的兽骨。
腐喙无声地落在一块半埋于黑泥的残破石磨上，枯爪指向那些土坑，朽骨摩擦般的意念带着冰冷的提示：“瓮……埋……咒……骨……名……汝……破……咒……先……毒……源……井……”
毒瓮埋咒？晦瞬间明悟！村民在镇秽司撤离后，竟效仿古法，掘坑埋瓮，将刻有他名字的兽骨与污秽毒虫同封瓮中，埋于村口要害，行诅咒厌胜之术，欲将他这“祸根”彻底咒杀！一股被蝼蚁挑衅的暴怒，混合着毁灭的欲望，轰然冲上头顶！
“嗬……找死！” 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覆盖鳞片的双臂猛地插入身下冰冷粘稠的黑泥潭中！这一次，他不再引动大范围的血潮，而是将体内那融合了毒牙之力的诅咒毒血，如同最阴险的毒蛇，精准而狂暴地注入脚下这片连接着村中水脉的死亡泥潭！
沉寂的泥潭瞬间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粘稠的黑色气泡疯狂冒出、炸裂！沉淀在泥潭深处万载的、浓烈到极致的怨毒秽气与相柳残骸的腐蚀之力，被彻底引动、激发！一股粘稠如沥青、色泽暗红近黑、散发着毁天灭地污秽气息的毒流，如同苏醒的九幽毒龙，沿着地脉与水脉的缝隙，无声而迅猛地朝着村寨中心、那口维系着全村命脉的古老水井，疯狂侵蚀而去！
村寨死寂。唯有风穿过破败栅栏的呜咽，以及悬挂的酸与鸟干尸油脂滴落的“嗒嗒”声。
突然！
一声尖锐、凄厉、充满极致恐惧与警戒的嗥叫，猛地自村中姒魁家院墙内炸响！其声非犬非狼，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根生锈的钢针在耳膜上疯狂刮擦，瞬间撕裂了村寨的死寂！
一头怪异的野兽，自姒家柴扉后猛地蹿上低矮的土墙！其大小如獒犬，通体覆盖着短硬、色泽暗红如凝固血痂的刚毛。头颅似狐，却仅有一只巨大的、位于额头正中的独眼！那独眼大如海碗，赤红如熔炉中沸腾的铁水，此刻正死死锁定村外黍田边缘、晦那散发着浓烈凶戾气息的庞大身影！最奇异者，是其身后并非一尾，而是三条粗壮如蟒、覆盖着暗红鳞片的长尾！三条长尾如同燃烧的血鞭，在空气中疯狂甩动、绷直，发出“呜呜”的破空锐响！正是《山海经·西山经》所载之凶兽——讙（huān）！“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见则天下大旱！”此兽性凶戾，感知敏锐，其独目可窥凶兆，三尾甩动如警号，其音裂魂，乃镇秽司驯化用以警戒邪祟的凶物！
“讙！是讙在嚎！” “祸根！祸根回来了！” 死寂的村寨瞬间被惊恐的尖叫与哭嚎淹没！家家户户门窗缝隙后，无数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死死盯向村外！
晚了！
“噗通！噗通！”距离水井最近的几户人家，正在井边打水的村民惊恐地发现，那刚提上来的、本应清澈的井水，竟在木桶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发黑！水面翻滚着粘稠的泡沫，散发出刺鼻的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恶臭！
“水……水有毒！”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啊！我的眼睛！” 一个刚捧起黑水欲饮的汉子，双手猛地捂住脸，指缝间渗出黑血！皮肤如同被浓酸泼中，瞬间红肿起泡、溃烂变黑！
“呃……嗬嗬……” 另一个只沾到少许黑水的村民，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嗬嗬声，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恐怖的青黑色，如同无数扭曲的蚯蚓在皮下爬行！他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井台旁，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七窍中流出粘稠的黑血！
沼毒噬村！
被晦引动的、蕴含相柳残骸剧毒的污秽毒流，已顺着水脉，彻底污染了村中唯一的水源！恐怖的死亡如同瘟疫般，随着被污染的井水，在惊恐绝望的村民中飞速蔓延！惨嚎声、哭喊声、诅咒声、身体倒地声……瞬间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悲鸣！
“妖孽！蛇神！血泽的诅咒！” 村巫公姒厉的嘶哑嚎叫在混乱中格外刺耳。他身披那件陈旧褪色的玄鸟羽氅，手持秃尾的玉柄拂尘，枯槁的脸上因极致的恐惧与疯狂而扭曲。他连滚爬至自家院中，对着墙角一个半埋于土、刻满蝌蚪咒文的黑色陶瓮，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加强那埋下的诅咒！
晦庞大的蛇躯如同索命的魔神，缓缓游入村口。覆盖暗青鳞片的蛇尾碾过那些埋着毒瓮的土坑，如同碾碎虫豸。幽绿的蛇瞳冰冷地扫视着这片陷入死亡与混乱的“故土”。看着那些在剧毒中痛苦翻滚、迅速发黑毙命的村民，看着他们临死前扭曲的面容与投向自己的、刻骨铭心的恐惧与诅咒，一股扭曲的、近乎窒息的快意与冰冷的麻木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这就是复仇的滋味？如此……空洞。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村正姒魁家的院门前。那肥胖的村正，正被几个同样因恐惧而面目扭曲的家人簇拥着，试图爬上唯一一辆破旧的牛车逃命。姒魁脸上满是油汗，眼中充斥着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再无半分往日的倨傲。
“姒……魁……” 晦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刮过，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惨叫与哭嚎！
姒魁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对上了晦那幽绿、冰冷、非人的蛇瞳！
“不……不要！蛇神饶命！饶……” 姒魁的求饶瞬间变成了凄厉的惨嚎！
晦覆盖鳞片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如钩，隔空虚抓！一股粘稠如沥青、色泽漆黑如墨、散发着蚀魂腐骨恶臭的毒血，如同离弦的毒箭，自他掌心激射而出！跨越空间，精准地命中了姒魁因惊骇而大张的嘴巴！
“咕……呃……嗬嗬！！” 姒魁的惨嚎戛然而止！粘稠的毒液如同活物，疯狂钻入他的喉咙、食道！所过之处，黏膜瞬间焦黑坏死！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暴突，布满血丝，肥硕的身体在牛车旁剧烈翻滚、抽搐，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恐怖的青黑色！不过数息，抽搐停止，姒魁僵直地挺在泥地里，七窍中流出粘稠的黑血，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皮肤已完全变成死寂的青黑。与他的儿子姒虎，死状一般无二！
“爹——！”姒魁家人的哭嚎撕心裂肺。
晦冷漠地看着姒魁青黑的尸体，看着周围因剧毒而迅速死寂的村落。复仇完成了？为何心中那片冻土，依旧冰冷死寂，毫无暖意？唯有体内奔涌的毒血与相柳意志，在杀戮与毁灭中发出满足的嘶鸣。
腐喙无声地落在晦的肩头，枯骨脚爪抓住冰冷的鳞片。幽绿的蛇目磷火剧烈闪烁着，倒映着下方如同鬼蜮的村落与姒魁的死尸。它朽骨弯喙无声开合，冰冷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警告，狠狠刺入晦因杀戮而略显麻木的意识：
“魁……死……咒……破……然……毒泄……力泄……大司命……必……觉……其……力……非狰……乃……禹鼎……真血……持……开山……影……汝……危……速……隐……泽心……壮……毒……鳞……生……目……近……”
大司命！禹鼎真血！开山之影！一连串冰冷的名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晦的心头！比姒狰更恐怖的存在？禹王血脉的真正持有者？能驾驭开山神斧投影的力量？腐喙的意念中，首次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仿佛那个名为“大司命”的存在，是连相柳残留意志都为之警惕的恐怖威胁！
“嗬……嗬……” 晦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声响。幽绿的蛇瞳扫过这片被他亲手化为死地的村落，看着那些还在零星抽搐的青黑尸体，看着那些躲在门缝后因极致恐惧而失禁的幸存者。一种冰冷的疲惫感，混合着对那未知威胁的本能警惕，悄然取代了复仇后的短暂麻木。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烧红钢针在脊骨缝隙中疯狂搅动的剧痛，猛地自晦的后背肩胛骨下方爆发！剧痛来得毫无征兆，猛烈到让他庞大的蛇躯都剧烈痉挛了一下！覆盖后背的厚重暗青鳞片，竟以那剧痛点为中心，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拱起！皮肤被强行撕裂、翻开，暗沉发青的血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晦痛苦地弓起身体，粗壮的蛇尾疯狂拍打着泥泞的地面！他反手摸向剧痛的肩胛下方，指尖传来的并非伤口，而是一个……坚硬、冰冷、微微凸起的……球状物！那东西嵌在翻开的血肉之中，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暗青色的新生薄膜，薄膜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转动？！
腐喙幽绿的蛇目磷火死死盯住那处新生的异变，朽骨弯喙无声开合，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残酷的明悟：“力……长……鳞……化……目……汝……非……人……近……神……魔……”
目？！晦幽绿的蛇瞳瞬间因极致的惊骇与自我厌恶而缩成针尖！他猛地意识到，那在后背血肉中新生、隔着薄膜转动的冰冷球体……很可能是一只……正在孕育成形的……眼睛！
一声混合着剧痛、迷茫、暴戾与自我厌弃的咆哮，撕裂了黍离村最后的死寂！晦庞大的蛇躯猛地一摆，粗壮的蛇尾搅起冲天泥浪，不再看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人间地狱，如同受伤的凶兽，朝着血泽深处那唯一能容纳他这怪物的黑暗渊薮，亡命逃去！后背肩胛下，那新生的、被暗青薄膜包裹的眼球状凸起，在惨淡的天光下，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搏动，如同深渊悄然睁开的窥视之眼。